周六的办公室异常安静，中央空调的冷风有气无力地吹着，在地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吴梦琪趴在堆满资料的办公桌上，手指划过 “永辉超市堆头费标准” 那栏数字，铅笔尖在 “2.5 万元 \/ 月” 下方画了道深深的横线。桌角的咖啡已经续到第三杯，速溶粉的涩味混着熬夜的疲惫，在舌尖漫成一片麻木的苦。
距离王强定下的 “一周之限” 还有四天，五家连锁超市的进场协议只谈成了重百一家。新世纪的采购总监以 “新品试销期未到” 为由推脱，沃尔玛的堆头费谈判陷入僵局，家乐福的资质审核还差最后一道流程，最棘手的永辉，连采购经理的面都没见到。
笔记本上的进度表被红笔标得触目惊心，每个未完成项后面都画着个小小的哭脸。吴梦琪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手机屏幕亮起，是李姐发来的消息：“永辉的陈经理每周六下午会去磁器口喝茶，找老张引荐试试。”
她刚要回复，一阵浓郁的咖啡香混着栀子花香水味飘了过来，像条甜腻的蛇，悄无声息地缠上脚踝。
“梦琪，还在忙呀？” 张莉的声音比平时更柔，像加了双倍糖的奶茶。她端着个精致的骨瓷杯，杯沿冒着袅袅热气，“看你这几天都没怎么休息，我特意给你点了杯蓝山，提提神。”
吴梦琪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张莉今天穿了条藕粉色连衣裙，头发烫成温柔的波浪卷，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微笑，可那笑意却没抵达眼底，像蒙着层薄雾的湖面，深不见底。
“谢谢张姐，不用了，我这儿还有咖啡。” 吴梦琪指了指桌角的速溶咖啡罐，语气尽量平和。她记得李姐 “避坑指南” 里的话：“张莉突然献殷勤，必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哎呀，速溶哪有这个好。” 张莉不由分说地把咖啡杯放在吴梦琪手边，杯垫上印着只卡通猫咪，和她平时干练的风格格格不入，“尝尝嘛，我特意让店员少放糖，适合熬夜喝。”
咖啡的香气确实诱人，醇厚的焦香里带着淡淡的果酸。吴梦琪的指尖在杯壁上碰了碰，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上来，却没能驱散心底的寒意。她注意到张莉的目光在她的进度表上停留了两秒，瞳孔微微收缩，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关切的模样。
“看你这表格填的，” 张莉叹了口气，伸手想去碰笔记本，被吴梦琪不动声色地挡住了，“王经理刚才还跟我说呢，说你这阵子太拼了，有点‘急功近利’。”
“急功近利” 四个字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在吴梦琪最敏感的地方。她握着笔的手紧了紧，墨水滴在 “永辉超市” 四个字上，晕开个丑陋的黑点。“王经理是怎么说的？”
“也不是批评你啦，就是觉得你太想证明自己了。” 张莉的语气越发温柔，像在安抚一只炸毛的小猫，“其实我都懂，新人嘛，想做出成绩是好事。但有时候啊，弦绷得太紧容易断。” 她凑近了些，香水味变得浓烈，“你看你，这五家超市的进场协议，一周时间哪够啊？王经理都跟我念叨好几回了，说怕你完不成受打击。”
吴梦琪的心跳漏了一拍。王强会跟张莉念叨这些？还是张莉故意编造这些话来扰乱她的心神？她想起上周王强那句冷冰冰的 “知道了，以后注意”，再对比张莉此刻的 “关心”，只觉得一阵反胃。
“我能搞定。” 吴梦琪的声音有点发紧，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桌角的木纹。
“哎哟，你这孩子就是太犟。” 张莉笑了起来，眼角的细纹挤成好看的弧度，“其实也不用这么辛苦。你看这样行不行？剩下这几家超市，我帮你谈两家？我跟家乐福的刘经理熟，打个电话的事。” 她拍了拍胸脯，语气诚恳得像要两肋插刀，“到时候业绩算你的，我分文不取，就当帮妹妹个忙。”
这话听得吴梦琪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帮她谈？恐怕是想趁机抢单吧。上周李伟甩给她张经理那个烂摊子，张莉在旁边煽风点火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此刻这副 “热心肠” 的模样，只让她觉得虚伪得可怕。
她想起自己为了这五家超市，跑断了腿 —— 在重百超市仓库里蹲了一下午，就为了看竞品的陈列方式；跟新世纪的采购在会议室磨了三小时，把堆头费从 3 万谈到 2.2 万；甚至厚着脸皮去请教被李伟抢过单的老周，听他讲沃尔玛的谈判技巧…… 这些心血，凭什么要让给张莉？
更重要的是，她受够了这种虚伪的 “关心”。受够了张莉一边偷改她的客户反馈，一边假惺惺地说 “妹儿别往心里去”；受够了对方一边偷看她的方案，一边笑着夸 “你写得真专业”。
吴梦琪抬起头，直视着张莉的眼睛。这一次，她没有躲闪，没有退让，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得像刚磨过的刀。“不用了，张姐。”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的事，我自己扛。”
张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像被瞬间冻结的糖人。她大概没料到一向 “好说话” 的吴梦琪会如此直接地拒绝，愣了足足两秒，才勉强找回表情：“哎呀，我就是怕你太累……”
“谢谢关心，我不累。” 吴梦琪低下头，重新看向资料，语气里的疏离像划清了一条无形的界线，“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忙了。”
张莉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握着咖啡杯的手指泛白。她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讪讪地笑了笑：“那你忙，我不打扰了。” 转身时，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比平时重了许多，带着股压抑的怒气。
吴梦琪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直到她去茶水间续水，才听见隔间里传来张莉的声音，尖利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你是没看见她那傲样，好像全公司就她能耐似的。”
另一个女声接话：“怎么了这是？又跟谁置气呢？”
“还能有谁，吴梦琪呗。” 张莉冷笑一声，“好心好意想帮她谈两家超市，人家倒好，直接给我怼回来了。真以为签了个重百就了不起了？我看她就是太傲，难怪王经理不喜欢她，说她急功近利呢。”
“王经理真这么说？”
“那还有假？” 张莉的声音透着得意，“我看她那五家超市也悬，到时候搞不定，还不是得求着我们帮忙……”
后面的话，吴梦琪没再听下去。她端着空杯子站在原地，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冻得血液都快凝固了。原来无论她怎么退让，怎么隐忍，换来的都不是尊重，而是变本加厉的诋毁。她想起自己为了避免冲突，默默忍受李伟的抢单；想起张莉篡改周报时，她选择先收集证据而不是当场发作；想起王强偏袒亲戚时，她告诉自己 “做好本职工作就好”……
可结果呢？
吴梦琪攥紧了手里的玻璃杯，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像条愤怒的小蛇。茶水间的镜子映出她通红的眼睛，里面翻涌着从未有过的愤怒和清醒。
原来沉默是错，退让是错，甚至连努力工作，在这些人眼里都是 “急功近利”。原来职场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游乐场，是需要亮出爪子的丛林。你越是软弱，别人越觉得你好欺负；你越是退让，别人越觉得你没底线。
李姐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重庆的坡坎，你绕着走，它还是在那儿。不如挺直腰板，迈过去。”
吴梦琪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让她混乱的思绪瞬间清明。她转身走出茶水间，脚步坚定得像踩在磁器口的青石板上。路过张莉的座位时，对方正和同事说笑，看见她过来，立刻闭上了嘴，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吴梦琪没有看她，径直回到自己的座位。她拿起手机，给磁器口的老张发了条消息：“张叔，今天下午方便吗？想请您帮个忙，引荐下永辉的陈经理。”
很快收到回复：“来吧，陈经理刚到我这儿，正喝着茶呢。”
吴梦琪看着消息，嘴角勾起一抹坚定的笑。她把张莉送来的那杯蓝山咖啡倒进了垃圾桶，醇厚的香气消散在空气里，像扔掉了某种不必要的负担。然后她拿起笔记本和资料，站起身，往办公室外走去。
路过张莉身边时，她听见对方倒吸冷气的声音。这一次，她没有回头。
阳光透过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在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吴梦琪走出旋转门，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感觉心里那块压抑已久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她知道，从今往后，她不会再轻易相信那些虚伪的 “关心”，不会再为了所谓的 “和气” 而委屈自己。
就像重庆人吃火锅，该辣的要辣，该麻的要麻，该呛回去的时候，绝不能怂。
她加快脚步走向地铁站，包里的笔记本上，“沉默和退让换不来尊重” 这句话，被红笔描了又描，像道醒目的航标，指引着她在这麻辣职场里，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硬气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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