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呜咽,溪水潺潺,仿佛也在为这劫后余生的悲喜而低泣。
杏花与小草紧紧相拥,姐妹俩瘦弱的身体在巨大的情绪冲击下不住地颤抖,泪水交织,浸湿了彼此破旧的衣衫,也冲刷着小草脸上多日积累的泥污与屈辱。
那一声声“姐”和“小草”,饱含着失散的惶恐、重逢的狂喜,以及深不见底的伤痛。
张三金沉默地站在一旁,染血的长刀已然归鞘,但那周身散发出的、尚未完全散尽的凛冽杀气,仍让周围的空气带着寒意。
他看着妻子怀中那个与小草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少女,只是眉宇间少了杏花的温婉,多了几分被苦难磨砺出的倔强和此刻的脆弱。
他挥了挥手,王麻子和狗剩立刻会意,带着士兵们迅速而安静地清理战场,将尸体拖走掩埋,同时安抚其他几个被解救出来的、惊魂未定的姑娘,给她们分发食物和饮水。
世信被赵老根轻轻拉到一边,老根用粗糙的大手捂了捂孩子的眼睛,低声道:“别怕,娃儿。你爹是在除害,救亲人呢。”
世信点点头,原来世信虽然力大无比,但是从没见过杀人。
小手却紧紧抓着赵老根的衣角,目光在父母、小姨和那片染血的林地间来回游移,小小的胸膛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烙印下“守护”与“残酷”交织的复杂印记。
良久,姐妹俩的痛哭才渐渐转为压抑的抽噎。
杏花用湿手帕,像擦拭稀世珍宝般,一点一点擦去小草脸上的污迹泪痕,露出那张虽然憔悴却依稀可见昔日清秀的容颜。
当指尖触碰到小草左耳垂后那颗小小的、殷红的朱砂痣时,杏花的手又是一颤,眼泪再次汹涌而出。
“小草…我的好妹妹…”杏花的声音嘶哑,带着无尽的后怕和心疼,“告诉姐,到底…
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会落到那些人手里?爹…爹还好吗?”
小草的身体猛地一僵,刚刚止住的泪水瞬间又决了堤。
她伏在姐姐肩头,瘦削的肩膀剧烈地耸动,仿佛要将积压了半年的恐惧、委屈和绝望全部哭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眼中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悲凉。
“姐…是…是那个毒妇!”小草的声音因为哭泣和之前的堵塞而沙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是她…是她把我卖了!”
“毒妇?”杏花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继母?!”
“就是她!”小草咬牙切齿,眼中迸射出仇恨的光芒,
“自从你嫁人后,爹…爹就变了。他…他迷上了赌钱!”
“赌钱?!”杏花如遭雷击,难以置信。
记忆中老实巴交、甚至有些懦弱的父亲,怎么会沾上这个?
“是!”小草用力点头,“起初只是小打小闹,后来就越陷越深。
家里那点薄田,娘留下的嫁妆银子,都被他偷偷输光了!
那个毒妇,她…她不但不拦着,反而变着法子怂恿爹去赌,说能翻本!
家里值钱的东西,一件件都进了当铺…”
小草的声音充满了绝望:“半年前…爹又欠了一屁股债,还是那种利滚利的阎王债!
讨债的天天上门,砸东西,打人,威胁要卸了爹的胳膊腿儿!
爹吓得躲了起来,家里就剩我和那个毒妇…”
小草的身体又开始发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噩梦般的夜晚:“那天晚上…讨债的又来了,比以往都凶。
那个毒妇…她把我从柴房里拉出来,推到那些人面前,脸上堆着谄媚的笑,说:‘几位大爷消消气,家里实在没值钱的了。
这丫头,是我家男人前头生的,模样还算周正,身板也结实,卖给你们抵债吧!’”
“什么?!”杏花失声惊呼,脸色煞白,浑身冰凉。
张三金的眼神瞬间变得比刚才杀人时还要阴鸷冰冷,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周围的士兵们也听得义愤填膺,王麻子更是狠狠啐了一口:“呸!禽兽不如的东西!”
小草泪如泉涌:“我不肯!我拼命挣扎哭喊,求她放过我!
可她…她伙同那几个恶棍,用破布塞住我的嘴,拿绳子捆了我的手脚!
她还假惺惺地对我说:‘小草啊,别怨娘心狠,这都是你爹造的孽!
你去了那边,说不定还能过上好日子呢…’”
“好日子?!”杏花气得浑身发抖,紧紧抱住妹妹,“这就是她说的好日子?!被捆着像牲口一样赶路,动辄打骂,等着被卖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去?!”
“姐…”小草泣不成声,“这半年…我被他们倒了好几手…
像货物一样…
从北边被卖到南边,又从南边被押着往这边来…
吃不饱,穿不暖,稍有不顺心就是一顿毒打…
好几次…我都想死了算了…可…可我总想着…
想着还没见到姐姐最后一面…我舍不得死…”
小草的话语像一把把钝刀,狠狠割在杏花的心上。
她无法想象,这半年来,自己一直以为在家乡安好的妹妹,竟然遭受着如此非人的折磨!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是那个她们名义上的继母!还有…那个糊涂懦弱的爹!
张三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膛里翻腾的、想要立刻带兵杀回将那对狗男女碎尸万段的滔天怒火。
他走到姐妹俩身边,蹲下身,尽量放柔了声音,但那声音里依然带着铁血的冷硬:“小草,别怕。
有姐夫在,从今往后,再没人敢欺负你。”
小草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这个高大威严、如同天神降临般救下自己的姐夫。
她曾在姐姐出嫁时远远见过他一面,那时他还是个沉默寡言的青年。
如今的他,气势迫人,杀伐果断,身上还带着浓烈的血腥气,让她本能地有些畏惧,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巨大安全感。
“姐…姐夫…”小草怯生生地叫了一声。
张三金点点头,目光转向杏花:“杏花,先带小草去溪边清洗一下,换身干净衣裳。让老根叔找点伤药给她敷上。”
他又看向赵老根和王麻子,“老根叔,麻烦你照看下其他几个姑娘,问问她们家在何处,,想办法送她们回去,或者给些盘缠。王麻子,加强警戒!这里刚见血,小心引来野兽或者其他不干净的东西!”
“是,将军!”王麻子立刻领命而去,安排人手。
赵老根叹息着去安抚其他姑娘。
杏花强忍着悲愤,小心翼翼地扶起小草,如同呵护易碎的瓷器,走向清澈的溪水边。
世信也懂事地跟了过去,好奇又带着同情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浑身是伤的小姨。
张三金独自站在溪边,望着潺潺流水,眼神深邃如寒潭。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染上了一层血色。
深深感到,这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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