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腊月里的寒风像裹着冰碴的刀子，刮在脸上生疼。南京西路万国证券营业部门前，却早已不是陈远三天前初到时那副“人山人海”的景象所能形容。那是一种近乎沸腾的、要将整条街掀翻的狂热！
天刚蒙蒙亮，灰青色的天际线还泛着鱼肚白，路灯昏黄的光晕尚未完全褪去。营业部那两扇沉重的玻璃大门紧闭着，门内漆黑一片。门外，却已是黑压压一片攒动的人头！队伍从紧闭的玻璃门两侧开始，如同两条粗壮而扭曲的巨蟒，沿着人行道疯狂蔓延，一直拐到后面的弄堂深处，根本看不到尽头！成千上万的人！裹着臃肿的棉大衣、戴着雷锋帽、围着厚围巾的市民，脸上冻得通红，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片浑浊的雾霭。他们跺着脚，搓着手，眼神却像饿狼般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里面燃烧着一种名为“暴富”的火焰！
“让一让！让一让！阿拉昨天夜里就来排的！”
“册那！侬插队啊！滚后头去！”
“钞票准备好伐？听说30块一本！阿拉带了三千块！”
“三千块？侬想买几本？听说中签率低得嘞！”
“管他中不中！买了再说！新股上市翻几十倍！搏一记！”
各种口音的沪语、苏北话、甚至夹杂着外地口音的普通话，汇成一片巨大的、嘈杂的声浪，冲击着耳膜。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劣质烟草味、隔夜食物的馊味，还有一股浓烈的、近乎癫狂的躁动气息。有人为了争抢一个靠前的位置，推搡着，咒骂着，几乎要动起手来。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在人群边缘徒劳地挥舞着警棍，声嘶力竭地维持秩序，声音瞬间就被淹没在鼎沸的人声中。
陈远带着三名队员，像四块被扔进激流的礁石，艰难地挤在靠近营业部大门右侧的人群里。他个子高，勉强能看到前方的情况。他带来的队员小王，一个机灵的江州小伙，正被挤得东倒西歪，脸都憋红了，奋力护着怀里那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里面装着林凡紧急调拨的第一批现金，整整一百万！
“远哥！这……这人也太多了！跟打仗一样！”小王扯着嗓子在陈远耳边喊，声音带着一丝惊恐，“门还没开呢！等会儿开了，还不得挤死人？”
陈远抹了把额头的冷汗，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他看到了人群中混杂着不少眼神闪烁、动作鬼祟的黄牛，他们手里攥着一沓沓崭新的百元大钞，低声向周围人兜售着“排位号”；看到了白发苍苍、拄着拐杖，被儿女搀扶着，眼神却同样炽热的老人；看到了穿着工装、脸上带着疲惫却难掩兴奋的工人……这是一场全民的狂欢！一场对财富最原始、最赤裸的追逐！
“都给我打起精神！护好包！”陈远低吼一声，声音在嘈杂中异常清晰，“门一开，听我口令！目标柜台！别管别人！冲！”
就在这时，“哗啦——！”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营业部那两扇沉重的玻璃大门，终于被从里面拉开了！
如同堤坝决口！
“轰——！”
积蓄已久的人潮，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如同开闸的洪水，疯狂地、不顾一切地朝着那刚刚开启的门缝涌去！
“冲啊——！”
“买认购证！”
“别挤！册那！我的鞋！”
“啊！谁踩我！”
场面彻底失控！人群像疯了一样向前挤压、推搡、冲撞！玻璃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陈远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涌来，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被裹挟着向前冲去！他死死抓住小王的胳膊，用尽全身力气稳住下盘，嘶声大喊：“跟紧我！别散开！护住包！冲进去！”
四个人像逆流而上的鱼，在汹涌的人潮中拼命挣扎，用肩膀、用手肘、甚至用怒吼开路！帆布包被无数只手拉扯、挤压，小王的脸都白了，死死抱住不放。混乱中，陈远感觉自己的棉大衣被扯开，纽扣崩飞，脸上不知被谁的手肘狠狠撞了一下，火辣辣地疼。但他顾不上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冲进去！买到认购证！
江州，“新风”实业总部。
顶楼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如同催命符般急促响起。林凡一把抓起听筒，里面立刻传来陈远嘶哑变形、夹杂着巨大背景噪音的吼声：
“林哥！疯了！全疯了！门开了！人像潮水一样冲进去！我们……我们被挤散了！小王护着包……在往柜台冲！人太多了！根本挤不动！有人摔倒了！在喊救命！警察在吹哨……乱成一锅粥了！”
即使隔着电话线，林凡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上海滩那令人窒息的混乱和疯狂！他仿佛能看到万国证券营业部里那地狱般的景象：人挤人，脚踩脚，哭喊声，咒骂声，警察的哨声，还有柜台后面工作人员声嘶力竭的叫喊……
“陈远！听着！”林凡的声音冷静得像冰，压过电话里的嘈杂，“稳住！别管别人！目标只有一个：柜台！买到认购证！告诉小王，钱不够就喊！我马上让晚晴安排第二批汇款！安全第一！但认购证，必须拿到手！”
“明白！”陈远吼了一声，电话那头传来更剧烈的推搡声和叫骂，随即被挂断。
林凡放下电话，额角青筋微跳。他立刻按下内线：“晚晴！上海那边情况失控！人太多！第一批现金可能不够！立刻！再调两百万！走加急通道！汇到陈远备用账户！”
“好！”电话那头，苏晚晴的声音没有丝毫犹豫，只有干脆利落的执行，“我马上办！银行那边我亲自盯！”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林凡……那边太乱了，陈远他们……”
“我知道。”林凡打断她，声音低沉，“但现在，没有退路。认购证，就是我们的弹药！晚晴，钱……必须跟上！”
“嗯！”苏晚晴重重点头，不再多言。她能想象到上海的混乱，更能感受到林凡破釜沉舟的决心。她立刻拿起另一部电话，手指飞快地拨号，声音冷静而高效：“王行长吗？我是苏晚晴，‘新风’实业。对，加急汇款！额度两百万！收款账户是……对，现在就要！麻烦您特事特办！手续费我们承担！……好！谢谢王行长！”
放下电话，苏晚晴轻轻抚上小腹。那里，新生命的悸动似乎也感受到了外界的紧张，带来一阵轻微的、不安的翻涌。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酸涩和身体的疲惫。林凡在前线搏杀，她必须为他守住这条至关重要的补给线！
上海，万国证券营业大厅。
这里早已不是庄严的金融机构，而是一个被狂热和混乱彻底吞噬的修罗场！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汗味、烟味、甚至还有尿骚味混杂在一起。大厅里人满为患，每一个窗口前都排着扭曲蜿蜒的长龙，队伍互相交织、挤压，根本分不清头尾。哭喊声、叫骂声、催促声、还有柜台里工作人员沙哑的“下一个！”“钱准备好！”的吼声，汇成一片震耳欲聋的噪音海洋。
陈远和小王，还有另外两名队员，终于在无数次推搡、冲撞后，奇迹般地汇合在靠近一个相对人少的柜台附近。小王怀里的帆布包已经被挤得变形，但他死死抱着，像抱着救命稻草。陈远头发凌乱，棉大衣扣子全开，脸上带着擦伤，眼神却像鹰隼一样锐利。
“远哥！窗口！那边！”小王指着不远处一个刚空出来的柜台。
“走！”陈远低吼一声，四人如同离弦之箭，用尽最后力气撞开挡路的人，扑到柜台前！
“买认购证！”陈远将一捆捆用橡皮筋扎好的百元大钞，从帆布包里掏出，重重拍在冰冷的柜台上！崭新的钞票散发着油墨的味道，瞬间吸引了周围无数贪婪和羡慕的目光。
柜台后面，一个戴着眼镜、脸色疲惫不堪的女职员，被这阵势吓了一跳。她看了一眼堆成小山的钞票，又看了看陈远和他身后三个同样狼狈却眼神凶狠的同伴，声音有些发颤：“多……多少本？一本三十块！”
“有多少买多少！”陈远斩钉截铁，“这些钱，全买！”
女职员倒吸一口凉气，手忙脚乱地开始点钞。周围的人群爆发出更大的骚动。
“册那！大户啊！”
“这么多钱！买多少认购证啊！”
“让开点！让开点！别挡着！”
钞票在柜台上飞快地清点。一本本印着复杂花纹和编号、散发着崭新油墨气味的“1992年上海股票认购证”，被女职员从柜台下成捆地搬出，清点，盖章。每一本薄薄的认购证被递出，都像是一张通往未知财富的船票！
小王负责将买到的认购证飞快地塞进另一个准备好的、更不起眼的旧背包里。陈远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们身上，有羡慕，有嫉妒，更有毫不掩饰的贪婪！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年正不怀好意地朝他们这边挤过来。
“快！装好！”陈远催促道，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硬邦邦的东西上（一根特制的短钢棍）。在这种混乱之地，巨额现金和认购证，就是招灾的祸源！
终于，最后一捆钞票点清，最后一本认购证盖章递出。旧背包被塞得鼓鼓囊囊。
“走！”陈远低喝一声，四人立刻转身，用身体护住背包，像一把尖刀，再次狠狠扎入混乱的人群，奋力向外挤去！身后，是无数双追逐的目光和更加疯狂的喧嚣。
江州总部，林凡握着再次响起的电话。
“林哥！第一批……搞定了！”陈远的声音喘着粗气，背景是嘈杂的街道声，“一百万！全砸进去了！买了……买了三万多本！现在包里全是证！我们出来了！在往安全点撤！”
“好！”林凡眼中精光爆射，“第二批两百万已经在路上！收到后，继续买！不要停！有多少，吃多少！”
“明白！”陈远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兴奋和狠劲，“林哥，你放心！这上海滩的认购证，我们‘新风’……吃定了！”
林凡放下电话，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江州城华灯初上，一片安宁。但他的心，早已飞到了千里之外那个疯狂沸腾的黄浦江畔。认购证的狂潮，才刚刚掀起巨浪！而“新风”实业的资本战船，已在林凡的决断和苏晚晴的保障下，迎着风浪，全速驶入了这片充满机遇与凶险的金融深海！真正的财富狙击战，此刻，才真正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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