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知府后衙，晚膳时分。
桌上摆着几样简单的家常菜，乔仲远坐在主位，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化开的疲惫。
苏清韵细心为他布菜，眼中含着担忧。
乔兰菁与妹妹们安静用餐，目光却不时看向父亲。
“爹，今日府衙事务可还顺利？”乔兰菁放下筷子，轻声问道。
乔仲远叹了口气，搁下碗筷：“整顿吏治，谈何容易。”
他揉了揉眉心，“今日盘查旧年卷宗，发现粮库账目含糊不清，涉及前几年赈灾款项的调度，漏洞不小。我稍一深究，那管仓的刘司库便推三阻四，言称年代久远，经手人已调离。户房几位老书吏也是语焉不详，互相推诿。”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这还只是冰山一角。凉州府衙盘根错节，许多吏员世代相传，关系网络复杂。我初来乍到，触动这些积弊，怕是已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
苏清韵轻声道：“老爷还需谨慎，强龙不压地头蛇。”
“娘说的是，”乔兰菁接口，眼神却清亮笃定，“但也不能因噎废食。爹触动他们的利益是必然的，这些人无非是欺上瞒下、中饱私囊惯了，如今爹要清明吏治，断了他们的财路，他们自然要抱团抵抗。”
乔仲远看向女儿：“哦？菁儿有何见解？”
他深知这个女儿常有惊人之语，却往往切中要害。
乔兰菁微微一笑，冷静剖析：“爹，对付这些胥吏，无非‘威恩并施’四字。他们怕的是上官严查，图的是自身利益。既要让他们怕，也要让他们看到跟着爹走，比跟着原来那套更有奔头。”
“具体说说。”
“女儿手下那些人，跑生意打交道，三教九流都需应对。女儿以为，府衙之事，亦可类比。”
乔兰菁条理清晰地说道，“第一，‘立威’。爹可效法前人，但需变通。不必直接查办那难以立刻抓住把柄的刘司库，而是寻一两个情节相对简单、证据易取的错处，比如某次公文传递延误导致误事，或是某个小吏当值饮酒，从严从快处置一两个，敲山震虎。让所有人知道，新来的知府大人眼里揉不得沙子，法纪严明。”
乔仲远若有所思：“杀鸡儆猴……”
“正是。”乔兰菁点头，“第二，‘施恩’。这‘恩’并非滥赏，而是‘定规矩，明赏罚’。爹可以定立新的考成之法。比如，梳理清楚各类公务的标准处理时限，提前优质完成者，记录在档，月底或季度末，给予额外赏银，或作为未来升迁的考量。账目清晰、从无错漏者，同样如此。让那些真正做事、或者愿意按新规矩做事的人，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
她稍稍前倾身体，压低声音：“甚至，可以设立‘匿名举荐箱’，鼓励吏员举报贪墨舞弊，一经查实，举报者重奖，并为保密。如此一来，他们内部看似铁板一块，实则人人自危，又人人可能为了利益反水。此乃攻心之策。”
乔仲远听得眼中精光连闪。
女儿这番言论，将驭下之术剖析得淋漓尽致，既有雷霆手段，又有怀柔策略，这已远超普通闺阁女子的见识。
“立威以慑其心，施恩以揽其志，攻心以分其势……”乔仲远喃喃重复，脸上的疲惫渐渐被一种锐意取代，“好一个‘威恩并施’！菁儿，你此言，可谓是为父的及时雨！”
苏清韵也面露惊异与欣慰地看着女儿。
乔兰菁笑了笑：“爹过奖了。女儿只是觉得，人性趋利避害，古今皆然。理顺了利害关系，许多事情便能迎刃而解。府衙那些胥吏，说到底也是为了一份生计。爹给他们指明一条更光明、更有保障的‘正道’，比单纯打压要有效得多。”
“不错！”乔仲远抚掌，心情明显舒畅了许多，“立规矩，明赏罚，使人知所趋避……此法大善！为父明日便着手草拟这‘考成条例’与‘举报重奖’的细则！”
他重新拿起碗筷，胃口似乎也好了起来，一边吃一边与家人讨论着细节。
餐厅里方才那点沉闷气氛一扫而空，变得暖意融融。
乔兰菁看着父亲重燃斗志的样子，嘴角微弯。
府衙的暗流她无法直接涉足，但用现代的管理思维为父亲提供一些“弹药”，还是能做到的。
她相信，只要父亲策略得当，稳住府衙局面并非难事。
只是，她心里也清楚，那些被触动根本利益的人，绝不会坐以待毙。
父亲的整顿，恐怕很快会引来更强烈的反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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