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黑暗的深渊中浮沉,如同暴风雨中海面上的残破舢板。刑泽能感觉到身体被移动,颠簸,偶尔有清凉的液体被小心地喂入喉中,缓解着那灼烧五脏六腑的干渴与剧痛。但更多的时候,是无边无际的、仿佛要将灵魂都碾碎的痛苦,以及那如同附骨之疽般缠绕不散的冰冷麻痹感——维克多毒镖的遗毒。
他时而在混沌的噩梦中挣扎,眼前闪过哈迪斯神像空洞的颈项、维克多临死前扭曲的面孔、雷娜眉心跳动的最后光芒;时而又被拉回现实,模糊地听到帐篷外匆忙的脚步声、压低嗓音的交谈、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令人不安的沉闷轰鸣。
那轰鸣声……不像是雷声,更像是……大地深处传来的呻吟?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再次勉强凝聚起一丝清醒的意识时,发现自己似乎是在一辆行进中的马车里。身下铺着厚厚的软垫,减轻了颠簸,但每一次车轮碾过不平的路面,依旧会牵动全身的伤口,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痛楚。
他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向旁边。
沈云澜依旧昏迷,被妥善地固定在一旁的软榻上,脸色苍白,但气息平稳。那两块星陨石板被小心地包裹着,放置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星陨罗盘则不知所踪,想必是被学会或王室的人谨慎地收走了。
而雷娜……她躺在另一侧,那位女神殿的老祭司依旧守在她身边,双手持续散发着乳白色的光辉,笼罩着她的身躯。她的脸色不再那么灰败,隐隐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生气,但眉心的光明印记依旧黯淡,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老祭司的脸色十分凝重,显然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他们还活着,正在返回安魂城的路上。
刑泽稍微安心,但那股萦绕不散的不安感却越来越强烈。那来自地底的沉闷轰鸣,似乎越来越近了?
他尝试调动一丝力量感知外界,却引得体内伤势一阵翻腾,险些再次昏厥。他只能被动地听着马车外的动静。
除了车轮声、马蹄声,他听到了更多嘈杂的人声,带着惊慌和恐惧。
“……快!再快点!”
“地动又来了!”
“裂谷那边……天啊,你们看!”
“森林在塌陷!”
裂谷?塌陷?
刑泽的心猛地一沉。难道……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猜测,马车猛地一个剧烈颠簸,外面传来马匹惊恐的嘶鸣和车夫的惊呼!紧接着,一股强烈的、令人心悸的震动从大地深处传来,如同巨兽的翻身,整个马车都随之剧烈摇晃!
“轰隆隆——!!!”
这一次,那沉闷的轰鸣不再是遥远的地底回响,而是近在咫尺的、震耳欲聋的崩塌之声!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脚下碎裂!
马车被迫停了下来,外面一片混乱,惊叫声、哭喊声、物品倒塌碎裂的声音不绝于耳。
刑泽强行撑起一丝精神,透过马车车窗的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远处他们来时的那道裂谷方向,烟尘冲天而起,如同巨大的灰色蘑菇云!原本就深邃的裂谷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坍塌!两侧的岩壁如同酥脆的饼干般剥落、倾颓,大片大片的幽影森林随着崩塌的地面陷入那无底的深渊!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正在将那片区域从大地上生生抹去!
迷宫……哈迪斯之廊……终焉祭殿……所有他们曾经奋战、探索过的地下区域,此刻都在经历着一场毁灭性的崩塌!
是因为他们取走了星陨石板?是因为哈迪斯节点的污染被净化后引发了连锁反应?还是因为……那被封印的“混沌吞噬者”感受到了威胁,或者封印的松动加剧,导致了这场灾难?
无数的疑问在刑泽脑海中闪过,但他无法得出答案。
崩塌的范围似乎在不断扩大,地震波沿着大地传来,让马车如同暴风雨中的小舟般摇晃。拉车的马匹受惊,奋力挣扎,车夫竭力控制,才没有造成翻车。
“弃车!所有人下车!向高地撤离!”外面传来了王室军官声嘶力竭的命令。
帐篷被迅速拆除,伤员被紧急抬下马车。刑泽感到有人小心翼翼地将他抬起,放在一副担架上。在颠簸和混乱中,他最后看了一眼沈云澜和雷娜的方向,确认他们也被人妥善转移,这才稍稍放心。
他被抬着,跟随着混乱的人流,向着与裂谷相反的方向、地势较高的区域仓皇撤离。
回头望去,那片曾经笼罩在神秘与死亡之中的幽影森林区域,此刻已化作了地狱般的景象。巨大的裂谷吞噬着一切,烟尘遮天蔽日,仿佛世界的伤口在疯狂溃烂。低沉的、仿佛来自九幽的咆哮声,混合着山崩地裂的巨响,不断从崩塌的中心传来,令人灵魂战栗。
他们带出了石板的秘密,带出了使命的真相,却也仿佛……亲手拉开了某种毁灭的序幕。
崩塌,开始了。
这不仅仅是物理层面的崩塌,更像是某种维系了无数岁月的平衡,被彻底打破了。
刑泽躺在颠簸的担架上,望着那末日般的景象,冰冷的眼眸深处,映照着冲天的烟尘与毁灭。
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刑泽躺在颠簸的担架上,每一次晃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但他此刻已无暇顾及肉体的疼痛。远方传来的轰鸣声如同远古巨兽的嘶吼,震得他胸腔发闷。透过弥漫的烟尘,他看见天空被染成了不祥的灰黄色,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哀嚎。
“快!往东边高地撤!”一名学会学者声嘶力竭地呼喊,声音在持续的崩塌声中显得如此微弱。几个王室卫兵抬着昏迷的沈云澜从刑泽身边跑过,他注意到沈云澜怀中仍紧紧抱着那两块用油布包裹的星陨石板——即便在昏迷中,这位学者的执念依然未减。
就在他们刚刚撤离的营地后方,大地突然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三辆装载着补给物资的马车瞬间被吞噬。一位年轻祭司吓得瘫坐在地,被老祭司一把拽起:“快走!地脉正在崩溃!”
刑泽艰难地侧头,在混乱的人群中寻找雷娜的身影。他看到那位老祭司正带着两名神殿护卫抬着雷娜的担架,乳白色的治疗光芒始终笼罩在雷娜身上,如同暴风雨中摇曳的烛火,顽强而脆弱。
“是祭坛……”一位年长的学会成员边跑边喘着粗气喊道,“哈迪斯节点的崩溃引发了连锁反应,整个地下结构都在塌陷!”
刑泽回想起在终焉祭殿中感受到的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那不仅仅来自维克多的阴谋,更来自地底深处某种正在苏醒的存在。或许他们带走星陨石板的行为,确实如同抽走了支撑危楼的最后一块基石。
崩塌的轰鸣声中,隐约夹杂着某种非人的嘶吼,那声音仿佛来自地心深处,让所有听见的人都不寒而栗。刑泽看见远处的森林成片倒下,参天古木如同玩具般被地缝吞噬,飞鸟惊恐地成群飞起,却在半空中被扩散的黑色雾气笼罩,纷纷坠落。
一位王室军官试图维持秩序,组织起一道防御阵线,但持续的地动让士兵们连站稳都变得困难。恐慌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往日训练有素的队伍此刻已乱作一团。
刑泽感到担架猛地倾斜,抬着他的两名士兵险些摔倒。一股强大的能量波动从地底传来,让他本就重伤的身体如同被重锤击中,喉头一甜,险些吐出血来。他死死盯着那片正在不断扩大的崩塌区域,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场地质灾难。
星陨石板在他们手中微微发烫,仿佛在回应着远方的呼唤。刑泽冰冷的目光扫过混乱的场面,最终落在雷娜苍白的面容上。他们确实揭开了古老的秘密,却也释放了某种远超出他们理解的力量。
崩塌的不仅仅是大地,还有维系千年的平衡。而在这场席卷一切的毁灭浪潮中,他们能否找到一线生机,仍是未知之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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