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滴答。
规律的滴水声如同冰冷的秒针，精准地度量着被困于此的时光。
墨辰长老离去后，石室内重归死寂，只剩下那无处不在的阴寒和秦安沉重的心跳。侍药奴三个字，如同冰冷的镣铐，无声地锁住了他的未来。
但他没有时间沉湎于绝望。
求生的本能，以及梦里八十年磨砺出的坚韧，让他迅速压下了所有情绪。他再次尝试内视，神识依旧被石壁阵纹死死压制，无法离体，但集中精神感知自身内部，却比刚才稍微清晰了一些。
丹田内，那筑基漩涡几乎干涸见底，只剩下几缕发丝般纤细的幽暗气流，如同受伤的小蛇，蜷缩在漩涡底部，缓慢地、艰难地汲取着身下玉床渗出的精纯阴气。经脉多处受损，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隐隐作痛。
情况糟糕透顶。
然而，就在他心神沉入丹田，仔细感知那几缕微弱气流时，一丝极其异样的感觉突兀地浮现。
那不是幽冥功法的阴冷，也不是井底死寂的漠然，而是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计算感。
仿佛有一个无形的、绝对理性的思维模块，在他意识深处悄然启动。
当他的意念掠过那几缕气流时，那个「模块」自动运转起来：
「灵力单位：估算残余量≈3.7 标准单位（基于已知筑基初期总量反向推导）」
「恢复效率：当前玉床能量供给速率≈1.2 单位\/时辰，环境能量密度：低，存在未知压制场」
「经脉损伤度：粗略评估 17.3%，主要分布于手太阴肺经、足厥阴肝经……」
「最优恢复方案模拟：调整气流运转轨迹，规避损伤节点，优先修复主经脉，预计可提升效率 11.4%……」
一连串冰冷、精确、带着百分比和模拟结果的数据流，如同程序输出般，凭空出现在他的感知中！
秦安猛地一怔，几乎以为是重伤下的幻觉。
但那种清晰的、逻辑严密的计算感，绝非错觉！
是那个碎片！那个融入眉心的、来自诡异数据通道的碎片！
它……竟然能以这种方式运作？将他自身的状态数据化？并进行推演优化？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骇，尝试着按照那数据流提示的「最优恢复方案」，用意念小心翼翼地引导那几缕微弱的气流。
过程极其艰难，他的意念也因虚弱而难以集中。但每当气流按照那数据模拟的、略显古怪却异常精准的路径运行时，吸收玉床阴气的效率果然有了一丝微弱的提升！对经脉的刺痛感也似乎减轻了少许！
有效！
虽然提升幅度极小，但这在绝境中无异于一道曙光！
就在他全心沉浸在这种奇异的「内视数据化」恢复中时，石室墙壁再次如水波般荡漾。
秦安立刻停止了一切异动，闭上眼睛，呼吸放缓，伪装成仍在昏迷或深度虚弱的状态。
来的不是墨辰。
一个同样穿着幽冥宗服饰、但材质普通许多的弟子低着头走了进来，手中托着一个黑玉托盘，上面放着一碗漆黑如墨、散发着浓郁药味和灵气的汤药，以及一小碟看不出材质的暗青色膏体。
那弟子气息大约在炼气后期，面色恭敬中带着畏惧，全程不敢抬头乱看。他将托盘轻轻放在玉床边的地上，便迅速躬身退了出去，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沾染上不祥。
直到石壁再次合拢，秦安才缓缓睁开眼。
目光落在那个药碗上。
「物品分析：未知汤药」
「成分推测：主材：百年幽魂草（73% 概率）、腐骨灵花（15% 概率）……辅材：阴凝露、尸苔粉……」
「能量评级：中高」
「效用模拟：快速补充阴属性灵力（82% 概率），强效修复经脉损伤（65% 概率），蕴含微弱精神印记（99.7% 概率，性质：追踪\/监控）」
「风险提示：长期服用可能导致灵力依赖性（41% 概率），精神印记存在被操控风险（警告！）」
数据流再次自动浮现，将汤药的成分、效用，甚至隐藏的风险都剖析得清清楚楚！
精神印记！监控甚至操控！
秦安心中冰冷。果然没这么简单。这碗药既是快速恢复的诱惑，也是一个致命的陷阱。
那碟暗青色膏体也被扫描：
「物品分析：外用膏体」
「成分：尸傀油、铁骨粉、缓释阴灵石粉末……」
「效用：快速愈合皮外伤，轻微强化骨骼强度」
「风险：无显着风险，成分常见。」
外用的伤药倒是没问题。
秦安没有丝毫犹豫，端起那碗漆黑的汤药，走到石室角落那滴滴答答的钟乳石旁。
他看了看下方那盛接水珠的石碗，里面已经积了薄薄一层幽暗的液体。
「物品分析：地阴灵乳（稀释）」
「成分：精纯阴气凝结」
【效用：温和滋养，缓慢恢复】
【风险：无】
他小心翼翼地将碗中大部分汤药倒入石碗中，与那地阴灵乳混合在一起。漆黑汤药与灵乳混合后，颜色变得更加深沉，那股浓郁的药味也被冲淡了许多。
然后，他端起药碗，将碗底残留的大约十分之一的药液喝了下去。同时，用手指刮起那碟膏药，涂抹在自己身上几处明显的伤口上。
做完这一切，他将空碗和碟子放回托盘，重新躺回玉床，继续引导那微弱的气流，按照数据优化的路径运转。
果然，喝下的那点药液化作一股精纯的阴寒灵力涌入丹田，虽然量少，但足以加速他的恢复，又不至于引发那明显的精神印记。外敷的膏药也开始生效，伤口传来清凉愈合的感觉。
时间再次在滴水声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几个时辰，石壁再次波动。
这次来的，是墨辰。
他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石室内，目光第一时间扫过托盘上的空碗和空碟，又落在秦安身上。
秦安适时地「挣扎」着想要起身，脸上努力挤出一丝服用灵药后应有的、恢复了些血色的样子，声音依旧沙哑但不再那么干涩：「长老……」
墨辰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那双淡灰色的瞳孔似乎微微闪动了一下，仿佛在感知着什么。
秦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全力收敛心神，模拟着刚刚吸收完药力、正在努力炼化的状态，同时将那股数据化的感知能力深深隐藏。
片刻后，墨辰淡淡开口：「能起身了？」
「晚辈……勉强可以……」秦安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站到床边，低着头，一副恭顺虚弱的样子。
「跟上。」
墨辰没有多余的话，转身便向石壁走去。石壁上的暗纹自动分开，形成一道门户，外面是一条幽暗的、弥漫着更浓郁药味和阴冷气息的甬道。
秦安不敢怠慢，强忍着身体的虚弱和不适，踉跄地跟了上去。
甬道两旁，时而可以看到其他类似的石室门户，有些紧闭，有些敞开着，里面空无一物，只有同样的冰冷玉床。空气中弥漫的药味越来越浓，还夹杂着一些灵草特有的清苦和……一丝极淡的血腥味。
最终，墨辰在一扇巨大的、由某种暗沉金属打造的门户前停下。门上刻满了复杂的幽冥符文，中心是一个狰狞的鬼首衔环。
他挥手打出一道法诀，鬼首双眼亮起幽光，沉重的金属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无数种灵草、矿物以及某种活物腥气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其中蕴含的灵气和能量庞杂而混乱，几乎令人作呕。
门后，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洞窟。
这里不再是简洁的石室，而像是一个光怪陆离、诡异无比的……巨型实验室！
洞窟顶部镶嵌着无数散发着幽绿、惨白光芒的矿石，提供着照明。下方是一片狼藉却又井然有序的景象：
一排排黑石架上，摆放着无数琉璃器皿、玉盒、石钵，里面盛放着千奇百怪的物品：蠕动着的阴影状活物、浸泡在未知液体中的器官、闪烁着各色光芒的矿石粉末、散发着浓烈生机或死气的奇异植物……
许多穿着幽冥宗服饰的弟子在其中忙碌穿梭，但他们大多眼神麻木，动作僵硬，如同被操纵的傀儡。他们或是小心翼翼地调配着某种冒着气泡的诡异液体，或是将一些挣扎着的、形态古怪的生物固定上冰冷的石台，或是记录着某些器皿中发生的变化。
洞窟中央，矗立着几尊巨大的、造型古拙的青铜丹炉，炉下燃烧着幽蓝色的火焰，炉身上符文闪烁，散发出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炉旁同样有弟子在忙碌地添加材料、控制火候。
更远处，阴影之中，似乎还有一些被黑布笼罩的巨大笼子，里面偶尔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抓挠声和低吼。
这里，就是「侍药奴」工作的地方？
秦安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这哪里是什么炼丹房，这分明是一个进行着各种禁忌实验的邪恶巢穴！
墨辰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径直向着洞窟深处走去。所过之处，那些麻木忙碌的弟子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僵硬地躬身行礼，眼中充满了恐惧。
最终，他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停下。这里有一个较小的、却更加精致的黑色丹炉，炉旁的石台上，摆放着几十种处理好的灵材，以及一份摊开的、材质特殊的黑色皮卷，上面用暗红色的朱砂绘制着复杂的丹方和步骤。
「你的任务，」墨辰的声音冰冷地响起，他指向那黑色皮卷，「三日之内，熟悉『蚀髓丹』的全部炼制流程。然后，亲手炼制一炉。」
他转过头，淡灰色的眼睛毫无感情地看着秦安：「成功，你或许能多活几日。失败……」
他的目光扫过不远处一个石台，上面正好有一个弟子因为操作失误，被丹炉中突然喷出的毒烟笼罩，瞬间全身血肉消融，化作一具漆黑的骨架，连惨叫都未能发出完整一声。
「……那就是下场。」
说完，墨辰身影一晃，便消失在原地，不知去了这巨大实验室的何处。
只留下秦安一人，站在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丹炉和黑色皮卷前。
蚀髓丹？
他深吸一口压抑的空气，目光落在那张黑色皮卷上。
几乎同时，他眉心深处那数据化的感知能力再次自动运转起来：
「丹方分析：蚀髓丹（残）」
「品阶：三品幽冥丹」
「效用：侵蚀修士骨髓，强化对阴煞之力承受力（表层描述），疑似用于改造体质，适配某种特殊功法或仪式（87% 概率）」
「主材：腐心草、百年尸苔、怨魂粉……」
「辅材：阴凝露、蚀骨花……」
「炼制难点：十七处，主要集中于材料融合顺序偏差（第 3 步）、火候控制精度（第 8、11 步）、凝丹时机把握（第 15 步）……」
「失败率模拟：基于当前状态及环境干扰，初始失败率：99.98%」
「优化计算中……数据不足，需更多样本及实践参数……」
看着脑海中流淌过的冰冷数据，尤其是那高达 99.98% 的初始失败率，秦安的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
墨辰不是在给他任务。
这是在给他下达死亡通知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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