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浦江的潮气裹着煤烟味,糊在“大丰仓库”的铁皮顶上。杜月笙站在仓库外的吊桥边,望着锈迹斑斑的铁门——门上新焊的锁头挂着“大和商社”的牌子,门内传来的不是搬运货物的号子,而是日本浪人醉酒的狂笑。
“杜先生,这仓库被日本人占了三天了。”阿笙往手心啐了口唾沫,攥紧了腰间的短铳,“原主刘老板前天去理论,被他们打断了腿,现在还躺在医院。仓库里的棉纱、机器,全被他们贴上了‘日军军用物资’的封条,说是要运去东北。”
仓库的墙根下,几个搬运工缩在麻袋旁抹眼泪。他们跟着刘老板干了十几年,靠装卸棉纱活命,如今日本人不仅占了仓库,还把他们的工具全扔到了江里。“杜先生,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一个老搬运工攥着磨得发亮的铁钩,钩子上还沾着棉纱的纤维,“那棉纱是给闸北的纺织厂备的,断了货,几百个女工都得失业!”
杜月笙的目光落在仓库二楼的窗口——几个日本浪人正举着酒瓶往江里撒尿,其中一个刀疤脸,正是上个月在码头打伤恒社弟兄的佐藤。他指尖在吊桥的铁链上轻轻划过,铁锈蹭在指腹上,像层洗不掉的血痂。
“刘老板的仓库契,带来了?”杜月笙的声音压得很低,混着江风的呜咽。
阿笙从怀里掏出张泛黄的纸:“带了,光绪年间的老地契,上面盖着两江总督的章,比日本人的封条管用。”
“管用?”佐藤的声音突然从铁门后传来,他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内,手里把玩着把武士刀,刀身在阳光下闪着冷光,“这仓库现在归皇军管!你们中国人的破纸,擦屁股都嫌硬!”
让人们哄笑起来,有人往门外扔酒瓶,碎片溅到老搬运工的脚边。佐藤突然扯开嗓门喊:“刘老板的女儿,长得不错啊!昨天还来求我,说只要还仓库,就让她……”
话没说完,老搬运工突然举着铁钩冲过去,嘶吼着:“我杀了你这畜生!”却被铁门挡住,铁钩“当啷”撞在栏杆上,火星溅了他满脸。
佐藤笑得更嚣张了:“老东西,再闹,把你扔江里喂鱼!”他对着对讲机说了几句日语,仓库的吊桥突然缓缓升起,铁链“咯吱”作响,像在啃噬着什么。
“想困死我们?”阿笙掏出短铳,“先生,硬闯吧!”
杜月笙按住他的手,指了指仓库侧面的排水口——那是他当年帮刘老板修的,为了防止雨季积水,口子窄,刚好能容一个人钻进去。“让弟兄们从排水口进去,把里面的棉纱搬到码头的货船上。”他转向老搬运工,“你们去通知纺织厂,让他们派车来接货,就说……刘老板请他们来拉‘救命棉’。”
老搬运工眼睛一亮,立刻带着几个年轻力壮的工人往排水口跑。佐藤还在门内狂笑,根本没注意到阴影里的动静。
半个时辰后,仓库里突然传来混乱的呼喊。佐藤刚要派人去看,吊桥的铁链突然“咔嚓”断裂,桥身重重砸在江面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和服。是恒社的弟兄在里面砍断了铁链!
“八嘎!”佐藤举着武士刀冲进门,却被迎面泼来的煤油浇了满身。阿笙划着根火柴,火苗在他指尖跳跃:“佐藤,你烧了我们三个棉纱厂,今天该还债了!”
佐藤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跑,却被涌出来的搬运工堵住。老搬运工用铁钩勾住他的腰带,狠狠往地上一拽,佐藤摔了个狗啃泥,武士刀脱手飞出,被一个女工捡起来,刀背往他头上一拍:“你烧我家时,怎么没想过今天!”
仓库里的浪人被恒社弟兄和搬运工围在中间,有的被按在棉纱堆里,有的被拖到江里“清醒清醒”。佐藤被捆在吊桥的栏杆上,看着搬运工们把棉纱一箱箱搬到货船上,气得哇哇乱叫,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就在这时,三辆黑色轿车突然停在仓库外,下来十几个穿西装的男人,为首的是法租界的翻译官王敬斋,身后跟着个戴眼镜的日本人,是领事馆的秘书小林。
“杜先生,住手!”王敬斋尖着嗓子喊,“小林秘书说了,这仓库是日军急需的物资中转站,你擅自动手,是想挑起外交纠纷吗?”
小林推了推眼镜,用流利的中文说:“杜先生,佐藤是皇军的人,你必须放了他,否则……”
“否则怎样?”杜月笙从怀里掏出份文件,扔到小林面前,“这是你们用仓库走私鸦片的账本,上个月卖给斧头帮的那批,上面还有你的签名。要不要我给日本领事馆寄一份?”
小林的脸瞬间白了。他走私鸦片的事要是败露,不仅会被撤职,还得坐牢。
王敬斋还想嘴硬:“杜月笙,你别胡来!我可是……”
“你可是收了小林五十根金条,才帮他们骗走刘老板的仓库契?”杜月笙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要不要我把你和小林分赃的照片,贴到租界的公告栏上?”
王敬斋的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他没想到杜月笙连这个都查到了。
小林咬了咬牙,突然对佐藤吼:“八嘎!还不快给杜先生道歉!”
佐藤愣了愣,还是不情不愿地说了句“对不起”。
“不够。”杜月笙指着被烧毁的棉纱厂照片,“给所有被你们害过的人道歉。”
佐藤看着照片上的废墟,又看了看小林凶狠的眼神,终于低下头,对着搬运工们鞠躬:“对不起。”
搬运工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老搬运工走到杜月笙面前,把那把磨亮的铁钩递给他:“杜先生,这钩子陪了我三十年,现在给您,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杜月笙接过铁钩,指尖抚过上面的刻痕——是老搬运工的名字,还有“大丰”两个字。他把铁钩挂回吊桥的栏杆上:“这钩子得留在这儿,提醒所有人,这仓库是谁的血汗堆起来的。”
夕阳把江面染成金红色时,最后一箱棉纱被装上货船。刘老板的女儿带着纺织厂的女工们赶来,给杜月笙和恒社弟兄们端来热茶,茶水冒着热气,混着棉纱的清香,比任何庆功酒都让人踏实。
“杜先生,小林他们……”阿笙望着轿车远去的背影,有些担心。
“他们不敢再来了。”杜月笙望着仓库顶上重新挂上的“大丰”木牌,“心里有鬼的人,最怕见光。”他顿了顿,对老搬运工说,“明天让弟兄们修修仓库的门,换把新锁,钥匙由你们轮流保管。谁再敢来抢,就用这铁钩打出去!”
老搬运工用力点头,眼里闪着光。
夜色里,仓库的灯亮了起来,搬运工们在里面摆了桌酒席,庆祝夺回地盘。佐藤被小林的人带走时,还在不甘心地回头,却只看到吊桥栏杆上那把闪着光的铁钩,像只眼睛,冷冷地盯着他。
杜月笙站在江边,看着货船缓缓驶离码头,棉纱的清香在晚风中飘散。阿笙走到他身边,递来件外套:“先生,起风了。”
杜月笙披上外套,望着远处的灯火:“阿笙,你看这江水,不管什么东西扔进去,它都接着,但该浮起来的,总会浮起来。”他指的是那些被抢走的公道,被践踏的尊严,“就像这仓库,抢得走木牌,抢不走人心;烧得掉棉纱,烧不掉骨头。”
货船的汽笛声传来,像在回应他的话。江风掠过吊桥,带着铁钩的冷意,也带着棉纱的暖香,在夜色里久久不散。而杜月笙知道,只要这骨头还硬着,这片土地上的地盘,就永远抢不走,护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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