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话本是随口一说，却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了安静坐在一旁的南昭心上。
南昭手里正无意识地绞着一方帕子，原本因为家中喜事和钦差一家来访而微微上扬的嘴角，在听到南婵这句话的瞬间，骤然僵住，随即，那弧度一点点地、不受控制地沉了下去。一种莫名的不安，如同细微的藤蔓，悄然缠上了她的心脏。
就在这时，叶子芙抱着南施的胳膊，将小脸在她柔软的衣袖上蹭了蹭，像是随口闲聊，又像是带着某种试探，用软糯的声音问道：“南施姐姐，如果……如果你有两对父母，你会怎么样呀？”
南施正玩着自己手帕的一角，闻言，想也不想地抬起头，纯真无邪的大眼睛里满是理所当然：“人怎么会有两对父母呢？” 她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
叶子芙却不放弃，继续引导着想象：“如果呢？我是说如果呀。”
南施偏着头，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如果”，随即，脸上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毫无阴霾的笑容，声音清脆悦耳：“如果啊？如果我有两个爹爹，两个娘亲，那他们一定都很疼我！那我一定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姑娘啦！” 她的世界里，只有最简单直接的逻辑——爱她的人越多，她就越幸福。
这纯真却如同预言般的话语，让叶子芙心头一酸，更是让旁听的南昭心中那股不安瞬间扩大了无数倍。
“大姐！”南昭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和慌乱，打断了这看似天真无邪的对话。她快步走到南施身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温柔，“你……你喝药的时间到了，我带你回房好不好？”
南施一听要喝药，小脸立刻皱成了一团，嘟着嘴撒娇：“嗯~，好苦，我不吃。”
南昭连忙哄道：“乖，有蜜饯呢，你不想吃甜甜的蜜饯了吗？今天准备了好多呢，各种各样的。”
一听到有蜜饯，南施的眼睛立刻亮了，那点对苦药的抗拒瞬间被对甜食的渴望压倒。她乖巧地点点头，主动拉住南昭的手：“那好吧，我们回去吃蜜饯。”
南昭暗暗松了口气，牵着南施的手，对着叶子芙和两个妹妹勉强笑了笑：“芙儿妹妹，三妹四妹，我先带大姐回去了。” 说完，便几乎是半扶着南施，匆匆离开了凉亭。
南婵和南环看着大姐和二姐突然离开，都有些一头雾水。南环扑蝶扑到一半，茫然地眨着眼。南婵则挠了挠头，嘀咕道：“二姐怎么了？奇奇怪怪的。”
只有叶子芙，静静地坐在凉亭里，看着南昭和南施离去的背影，无奈叹了口气。
从南宅告辞出来，直至坐上回府的马车，叶家一行人之间的气氛都显得有些沉闷，与来时的轻松期待截然不同。叶子芙被谢蒂儿轻轻揽在怀里，小脸靠在母亲温暖的臂弯间，能清晰地感受到母亲身体微微的紧绷和那份无声的沉重。她自己也心里乱糟糟的，书房里那石破天惊的一跪，花园里南昭姐姐骤然变化的脸色和匆匆离去的背影，还有嘉楹姐姐那纯真却仿佛预示着什么的话语……都像一块块石头压在她心上。
她知道爹爹娘亲做了他们认为正确且必须做的事，可看到南伯伯和南伯母那如遭雷击、久久无法回神的模样，看到南昭姐姐那敏感的不安，她心里还是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涩和无奈。事情的发展，似乎总难两全其美。
马车轱辘压在青石板路上，发出规律而单调的声响。车内，叶政、谢蒂儿和叶子芙都默不作声，连呼吸都放得轻缓，仿佛生怕惊扰了这份令人窒息的寂静。叶子泳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乖乖地坐在一旁，没有像往常一样叽叽喳喳。
最终还是叶政打破了这片沉寂。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撑起一个温和的笑容，尽管那笑容里也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他伸手轻轻拍了拍谢蒂儿的手背，又看向依偎在母亲怀里的女儿，声音刻意放得轻松了些：
“好了，都别垂头丧气的。这件事，我们做得没有错。坦诚，是对南家，也是对嘉楹最大的尊重。”
他顿了顿，目光透过晃动的车窗帘幔，望向外面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语气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南兄和南夫人只是一时难以接受，这很正常。任谁疼爱了将近十年的女儿，突然被告知另有身世，都需要时间来消化。我们要给他们一点时间。”
他转过头，看着妻女，眼神变得坚定而温暖：“要记住，我们不是要去把嘉楹从他们身边抢走。我们找到她，是让她知道，她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更多的亲人，还有大伯、大伯母、哥哥们，还有我们，都在爱着她，找了她这么多年。她不是要失去一对父母，而是……而是以后会多很多很多亲人来疼爱她。这对嘉楹来说，是好事。”
他的话语像温暖的泉水，缓缓流淌进谢蒂儿和叶子芙的心田，驱散了些许阴霾。是啊，嘉楹姐姐若能明白，该有多高兴？她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姑娘，这句话，或许真的会成真。谢蒂儿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将怀里的女儿搂得更紧了些，轻轻“嗯”了一声。叶子芙也仰起小脸，对着父亲露出了一个带着水光的、却努力表示理解的笑容。
与此同时，南宅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南昭将大姐南施耐心哄睡，看着她在睡梦中依旧恬静纯真的容颜，轻轻为她掖好被角。然而，她自己的心却如同被放在油锅里煎烤，那份从花园里就开始滋生的不安，非但没有随着大姐的入睡而平息，反而如同野草般疯狂蔓延。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芙儿妹妹奇怪的问题，她当时莫名的慌乱，还有……还有父母在宴席后被钦差大人叫去书房，这么久都还没出来……
一种可怕的猜测在她心中逐渐成型。她再也坐不住了，猛地站起身，提着裙子，几乎是跑着冲向了父母所在的正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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