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皇帝那不容置疑的表情，再看看周围同僚们或同情、或羡慕、或幸灾乐祸的眼神，又瞥见蒋太傅眼中那抹“此乃磨砺亦是机遇”的深意，他知道，这事儿，终究是推脱不掉了。
叶政，这位一心只想“娇妻稚子，阖家安乐”的穿越前商界巨擘，此刻站在庄严肃穆的金銮殿上，内心五味杂陈。最初的惊雷过后，携眷同行的许可像是一剂缓冲的良药，将那“吾命休矣”的悲叹，硬生生扭转成了带着几分无奈、几分认命，甚至隐隐还有一丝对未知挑战的微妙好奇。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腾的思绪，终究是躬身领命，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干涩：
“臣……领旨。谢陛下隆恩。”
这“隆恩”二字，此刻在他心里，真是酸甜苦辣，难以言表。南下之行，已成定局。只是这旅途，注定要拖家带口，热闹非凡了。
朝会散罢，文武百官如同退潮般，依序恭敬地退出宏伟的金銮殿。叶政混在人群中，脑子里还在嗡嗡作响，盘算着回府后该如何向妻子谢蒂儿解释这突如其来的远行，以及该如何收拾那注定繁琐的行装。他脚步有些虚浮，只觉得那“御南钦差”的头衔像一顶无形的、沉甸甸的帽子，扣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然而，他刚随着人流走到殿外丹陛之下，一名身着内侍服色、面容白净的中年太监便悄无声息地拦在了他面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
“叶大人，请留步。”太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叶政耳中，“陛下口谕，请叶大人御书房觐见。”
叶政心头猛地一跳。单独召见？还是在御书房？这通常意味着有更为机密或重要的事情交代。他刚刚稍微平复些许的心绪，再次被提了起来。他不敢怠慢，连忙收敛心神，恭敬应道：“臣，遵旨。”
跟随在那名太监身后，穿过重重宫阙，绕过曲径回廊，周遭的喧嚣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宫特有的寂静与肃穆。阳光透过雕花长窗，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的压力。
御书房内，不似金銮殿那般恢弘开阔，却更显精致典雅，也更具私密性。皇帝已换下朝服，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常服，正负手立于一幅巨大的大晟疆域图前，目光深沉，不知在思索什么。听到通传，他缓缓转过身，脸上已不见了朝堂上的威严，反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沉重。
“臣，叶政，叩见陛下。”叶政依礼参拜。
“爱卿平身，看座。”皇帝的声音略显沙哑，他挥退了左右侍立的宫女太监，只留下那名引路的心腹太监在门外守候。
书房内只剩下君臣二人，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叶政小心翼翼地坐在锦墩上，腰背挺直，心中警铃大作。这架势，绝非寻常勉励或交代普通公务那么简单。
皇帝踱步到书案后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方温润的玉镇纸，沉默了良久，才抬眼看向叶政，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直抵内心。
“叶爱卿，”皇帝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似乎带着千钧重量，“今日朝堂之上，任命你为御南钦差，教化南蛮，乃是明旨。然，朕单独召你前来，是另有要事相托。此事，关乎皇室血脉，关乎朕的清誉，更关乎社稷安稳，需绝对机密，不得对任何人泄露，包括……蒋太傅。”
叶政心中凛然，知道真正的重头戏来了。他立刻起身，躬身道：“陛下信任，臣感激涕零，定当谨守秘密，万死不辞！”虽然他内心极度不想接这种麻烦事，但事到临头，该有的态度必须有。
皇帝对他的表态似乎还算满意，微微颔首，示意他重新坐下。然后，他的目光变得悠远而痛楚，陷入了对往事的追忆。
“此事，需从十数年前说起……”皇帝的声音低沉，带着化不开的沉痛，“朕的胞弟，英王皇甫铮，你可知晓？”
叶政点头：“臣略有耳闻，听闻英王殿下英武不凡，战功赫赫。”他确实听说过这位早逝的王爷，是皇帝一母所出的亲弟弟，极得圣心。
“是啊，英武不凡，战功赫赫……”皇帝重复着这几个字，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十六年前，西境戎族作乱，朕命英王挂帅出征。他……他不负朕望，大获全胜，扬我国威于西陲！”
说到此处，皇帝眼中闪过一丝骄傲，但随即被更深的悲痛淹没。“然而，就在西戎部落举行的庆功宴上……那些该死的戎人，竟狼子野心，暗中设伏，以毒酒……害死了朕的胞弟！”
即使时隔多年，提起此事，皇帝的声音依旧因愤怒和悲伤而微微颤抖。他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消息传回，朝野震怒！朕……朕当时悲愤交加，下令荡平西戎！大军压境，犁庭扫穴，将那些背信弃义的戎人部落，连根拔起，寸草不留！”
皇帝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那是属于帝王的决绝与冷酷。叶政能想象到当年那场复仇之战的惨烈。但他也敏锐地捕捉到，皇帝在说“荡平西戎”时，眼神深处除了痛恨，还有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朕下了那道命令之后……”皇帝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罕见的脆弱，“便昏迷病倒，两日不省人事。太后她老人家，亦是悲痛欲绝，一病不起。”
叶政屏息静听，知道关键要来了。
皇帝抬起头，目光直视叶政，那眼神中充满了荒谬、愤怒与深深的无奈：“待朕病体稍愈，尚沉浸在痛失手足的巨恸之中时，却不知从何时起，京中……竟悄然流传起一则荒谬绝伦的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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