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政是被一阵剧烈的头痛和浓重的窒息感逼醒的。
意识回笼的瞬间，他以为自己还在那架颠簸失控、急速下坠的航班上，耳边是养子们和女儿叶子芙最后的惊呼。绝望和失重感仿佛还攥着他的心脏。
然而，预想中的粉身碎骨并未到来。取而代之的，是浑身一种难以言喻的虚弱和沉重，以及鼻腔里一股混合着劣质煤炭和某种霉味的窒息性气体。
“咳咳……咳！”他猛地咳嗽起来，睁开了眼。
入目的不是飞机舱壁，也不是预想中的地狱或天堂，而是一片昏暗。借着破旧窗棂透进的微弱天光，他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一间低矮、简陋的土坯房，房梁被烟火熏得发黑，身下是硬得硌人的土炕，铺着粗糙的草席和打满补丁的薄被。
更让他震惊的是，他身边还躺着三个人！
一位年轻的妇人，眉眼依稀能看出老妻谢蒂儿当年的风韵，只是面色苍白，唇瓣发紫，呼吸微弱。妇人怀里搂着一个更小的女娃娃，约莫三四岁，梳着两个小揪揪，同样昏迷不醒。炕的另一头，还有个裹在襁褓里的婴孩，悄无声息。
这是哪儿？绑架？做梦？
叶政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酸软无力，一条腿更是传来阵阵钻心的刺痛。他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古式粗布长衫，身体……分明是年轻了无数倍的模样！手掌虽然粗糙，却充满了力量，绝非他九十多岁时那布满老年斑、枯瘦颤抖的手。
就在这时，旁边的年轻妇人也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她的眼神先是迷茫，随即被与他相似的震惊和恐惧取代。她看向叶政，张了张嘴，发出的却是沙哑的气音：“政……哥？我们……这是……”
这声音，这称呼……叶政心脏狂跳，一个荒谬至极的念头涌上心头：“蒂……蒂儿？”
谢蒂儿猛地点头，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不是悲伤，而是极致的惊骇与茫然。她也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异常，难以置信地抚摸着自己光滑紧致的脸颊。“我们……怎么会……”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不可思议。他们不是应该在燕京的生日宴上和去赴宴的飞机上，因为心梗和空难死去了吗？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年轻模样，出现在这个诡异的地方？
“爸……妈……”
一声带着哭腔、口齿却有些不清的童音响起，来自于两人中间那个小女孩。她也醒了，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惊恐地看着他们。那眼神，绝不是懵懂幼儿该有的。
叶子芙！是他们的女儿叶子芙！
“芙宝！”谢蒂儿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声音哽咽。
叶子芙看着年轻了六十多岁的父母，小嘴一瘪，带着哭腔道：“爸，妈……我们……我们是不是也死了？这里是地府吗？怎么你们都变年轻了？我也……好像变小了……”她挥舞着自己胖乎乎、短了一截的小胳膊，一脸欲哭无泪。她明明记得自己已经是七十岁的老太太了，怎么一睁眼又回到了穿开裆裤的年纪？
这时，炕那头的襁褓也传来了响亮的哭声。“哇啊——哇啊——”声音洪亮，充满了生命力，也彻底打破了屋内死寂凝重的气氛。
叶子泳，他们的小儿子！
一家四口，竟然以这样一种离奇的方式，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团聚”了！
叶政毕竟是经历过商海沉浮的，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率先冷静下来。他环顾四周，结合身体原主残留的一些模糊记忆碎片，以及这屋内的状况——紧闭的门窗，空气中残留的煤炭味儿——他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我们可能……是穿越了。”他压低声音，语气沉重却肯定，“看这情况，这户人家怕是冬天烧炭取暖，通风不好，一氧化碳中毒……我们恰好……魂穿到了他们身上。”
谢蒂儿和叶子芙都是受过现代教育的人，瞬间理解了这个词的含义，脸色更加苍白。穿越？这种只存在于小说里的桥段，竟然发生在了他们身上？
“那……原来的这家人呢？”谢蒂儿颤声问，下意识地搂紧了怀里的叶子芙。
叶政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他们能穿过来，恐怕原身就已经……他看着妻子和女儿惊恐的眼神，深吸一口气，知道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作为一家之主，他必须稳住。
“先别管那么多，我们还‘活’着，就是最大的幸运。”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当务之急是赶紧通风，我们可能还有轻微中毒，而且这身体太虚弱了。”
他忍着腿痛，挣扎着挪到窗边，用力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寒冷的清新空气瞬间涌入，冲淡了室内的污浊，也让所有人的精神为之一振。
天光大量照进，他们也更能看清彼此现在的模样。叶政变成了一个约莫二十七八岁的青年，虽然面色憔悴，腿脚不便，但眉宇间依稀可见昔日的俊朗和沉稳。谢蒂儿也是二十多岁的少妇模样，温婉秀丽，只是此刻惊魂未定。叶子芙变成了个粉雕玉琢的四岁小女娃，而叶子泳，则是个真正的一岁半奶娃娃，正蹬着小腿，哇哇大哭，似乎对自己无法控制这具幼小身体感到极度愤怒。
“泳仔别哭，姐姐在呢。”叶子芙下意识地用稚嫩的嗓音去哄弟弟，说完自己都觉得别扭。她一个七十岁的老灵魂，居然要哄一个实际年龄比自己小不了太多的“弟弟”。
谢蒂儿赶紧将小儿子抱起来，轻轻拍哄。融合了原身的记忆，她做这些动作倒也不显生疏。
叶政靠在窗边，一边呼吸新鲜空气，一边努力梳理着脑中属于“原主叶政”的记忆碎片。这是个类似中国古代的架空朝代——大晟朝。原主是西南边陲叶家村的农家子，却是个读书的料，二十六岁就中了举人，曾是乡里的骄傲，娶了镇上首富谢家的长女谢蒂儿为妻，育有一子一女。生活本该美满，奈何两年前赴京考进士时，路遇“土匪”，被打断了一条腿，仕途尽毁。从此消沉抑郁，家道中落。昨晚，大概是因为天冷，夫妻俩带着小女儿和小儿子在屋里烧炭取暖，结果……就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爸，你的腿……”叶子芙眼尖，注意到叶政靠在窗边时，一条腿明显不敢用力。
叶政苦笑一下：“原主的旧伤，看来是跛了。”他试着活动了一下，刺痛感鲜明。在现代社会，这伤或许不难治，但在这个医疗落后的古代，几乎是终身残疾了。
谢蒂儿抱着终于停止哭泣、但一脸生无可恋的叶子泳走过来，忧心忡忡：“政哥，这……我们以后怎么办？”从养尊处优的现代老人，变成一贫如洗、还拖儿带女的古代伤残举人一家，这落差实在太大了。
叶政看着窗外陌生的村落景象，目光却逐渐变得坚定。他伸手，将年轻的妻子和稚龄的儿女一起揽住，虽然姿势因为腿伤有些别扭，但力度却充满了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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