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彻骨的死寂。
周辰跪坐在焦黑的土地上，晚风吹过，卷起尘埃与灰烬，带着一股硫磺般的刺鼻气味。
他面前的古墓已经彻底消失，只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天坑，仿佛大地张开的丑陋伤疤，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毁天灭地的爆炸。
他活下来了。
可他的心里，没有半分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股从脊椎骨升腾而起的、冰冷刺骨的恐惧。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躺在身前的那个男人身上。
凌渊。
月光惨白，勾勒出他苍白如纸的脸庞。更可怖的是，他紧闭的双眼眼角、鼻孔、耳洞，正缓缓渗出丝丝缕缕的暗红色血液。
七窍流血。
这个只在传说和诅咒中听闻的词语，此刻正化为最狰狞的现实，冲击着周辰的认知。
这哪里是救世主？
这分明是从地狱爬出来的索命恶鬼！
周辰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他想伸出手去探一探凌渊的鼻息，却又在半空中僵住，仿佛那具身体带着某种致命的瘟疫。
他怕的，不是凌渊会死。
他怕的是，这个男人身上所承载的、他完全无法理解的、超越了生死界限的恐怖力量。
同一时刻，凌渊的意识坠入无尽的深渊。
痛。
不是肉体的痛，而是灵魂被撕扯、被碾碎的剧痛。
时间悖谬度的反噬，如亿万根烧红的钢针，扎进他意识的每一寸角落。
无数混乱的画面在眼前闪烁，像是被打碎的镜子，映照出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生。
炮火轰鸣的战场，残垣断壁，血流成河。
“队长！快走！他们有重火力！”
一个满脸炮灰、牙齿却笑得格外灿烂的年轻面孔挡在他身前，那是他前世最信任的队员，阿哲。
下一秒，火光吞噬了一切。
阿哲的身体在他眼前四分五裂，那句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队长，活下去”，成了凌渊永恒的梦魇。
“不！！！”
凌渊在意识的漩涡中发出无声的咆哮。
画面陡然一转。
眼前的火光变成了古墓中幽蓝的鬼火，阿哲那张模糊的脸，渐渐清晰，变成了周辰那张惊恐又带着一丝倔强的脸。
“凌渊！你怎么样？”
周辰的脸与阿哲的脸开始重叠、交替、闪烁。
一样的关切眼神，一样的舍身处境。
历史在以一种极其残酷的方式重演。
“阿哲……不，周辰……”
凌渊的意识混乱到了极点，他想伸出手，却又恐惧地缩回。
“别过来……”
他的声音在虚无的意识空间里回荡，带着绝望的哀求。
“靠近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每一次拯救，都伴随着失去。
每一次伸出手，换来的都是更深的绝望。
他是灾星。
一个披着救世主外衣，却给身边所有人带来毁灭的怪物。
这种认知，比时间反噬的痛苦更加致命，它像最恶毒的诅咒，开始污染他的灵魂，侵蚀他的意志。
就在他的精神防线即将崩溃的瞬间。
嗡——
那本熟悉的【因果倒转之书】，强制性地、冰冷地在他意识的最深处展开。
没有了往日的鎏金光辉，书页上浮现的，是猩红如血的字体，每一个字都散发着不祥与警告的气息。
悖谬锚点？
凌渊的心脏骤然一缩。
猩红的字体继续浮现，带来最终的审判。
最后，一行更小的、却也更冰冷的文字浮现在最下方。
78%……
这个数字像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凌渊的灵魂之上。
不是可能性，不是风险。
这几乎是一个确定的死亡宣判。
他以为自己是拯救。他以为自己逆转了周辰必死的命运。
多么可笑！
他不是救世主，他只是一个自私的刽子手。
他亲手将周辰从一个普通的死亡结局，推向了一个被更高维度的恐怖存在盯上、必将被“修正”抹杀的绝境。
他的善意，成了最致命的诅咒。
无边的悲凉与自嘲，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痛苦和挣扎。
原来，这才是复仇的真正代价。
代价不是由他一人承担，而是会转嫁到他试图保护的每一个人身上。
切断因果联系……
凌渊在心中咀嚼着这几个字，一股决绝的寒意，从他灵魂深处升起。
“咳……”
一声轻咳，凌渊猛地睁开了双眼。
眼前的黑暗被惨白的月光驱散，周辰那张放大的、写满担忧的脸映入眼帘。
噩梦结束了。
但比噩梦更冰冷的现实，开始了。
“你……你醒了？”
看到凌渊睁眼，周辰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欣喜。
他连忙拧开一直攥在手里的水壶，小心翼翼地递过去。
“喝点水吧，你的嘴唇都干裂了。”
凌渊的目光缓缓移动，落在周辰那张沾满灰尘、却依旧难掩关切的脸上。
他的眼神里，没有了昏迷前的疯狂，没有了意识中的痛苦，只剩下一片死寂的、仿佛万年冰川般的冷漠。
他没有接水壶，只是用一种看待陌生人，甚至看待一件垃圾的眼神，静静地看着周辰。
周辰被他看得心底发毛，递水的动作僵在了半空。
“凌渊……？”他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终于，凌渊动了。
他抬起手，却不是去接水，而是用一种近乎侮辱性的姿态，轻轻推开了周辰递来的水壶。
水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水洒了出来，很快渗入干涸的土地。
凌渊的嘴唇动了动，沙哑到几乎不像人声的嗓音，在死寂的夜色中响起，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刀子。
“我不是在救你。”
周辰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凌渊看着他，眼神没有丝毫温度，继续用那种平静到残忍的语调说：
“我只是在满足我自己的执念。”
执念……
这两个字像两颗子弹，精准地击碎了周辰心中刚刚升起的所有感激、敬畏与担忧。
凌渊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缓缓吐出了最后一句话。
“现在执念完成了，你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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