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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风峡谷之巅，罡风如刀，刮过亘古不变的崖壁，发出呜咽般的嘶吼。
顾长生立于崖顶，一身青衫在狂风中却纹丝不动，仿佛连这足以撕裂金石的烈风，也无法侵入他身周三尺之地。他体内那股为即将到来的大战而攀升至顶点的凌厉战意，如蓄满了水的堤坝，几乎要冲破天际，将苍穹刺出一个窟窿。
然而，就在这气势的最高峰，所有的锋芒与杀伐之气，却如退潮般悄然收敛，尽数归于沉寂。他并未如预想中那般立刻动身，而是缓缓闭上了双眼。
那双眼眸，曾映照过星辰大海，也曾流转过万千因果。
下一刻，自顾长生眉心祖窍，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浩瀚神念，如春日最和煦的风，如初夏最细腻的雨，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它不再是过去那种带有审视与目的性的探查，而是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却又毫无侵略性地覆盖了整个天南，乃至更遥远的外海。
这并非一次探查，而是一场告别。
是现在的他，对这片承载了他崛起、纠葛、乃至所有爱恨的人间界，最后的、也是最温柔的回望。
神念跨越千山万水，第一缕意念，落在了早已物是人非的越国，一座繁华的凡人城池之中。
雕梁画栋的深宅大院内，孩童的嬉闹声、仆妇的笑谈声交织成一曲人间烟火。顾长生的神念穿过庭院，最终停留在后花园的一张躺椅前。
一位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妇人正安详地躺在椅上，眯着眼，享受着午后温暖的阳光。几个总角孩童绕着她的膝盖追逐打闹，不时有孩子扑进她的怀里，用稚嫩的声音喊着“太奶奶”。
她脸上沟壑纵横，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但每一道纹路里，都盛满了满足与宁静。
她正是慕沛灵。
当年那个在家族与仙路之间挣扎的女子，终究没有踏上那条布满荆棘的修仙路，却拥有了世间最平凡，也最珍贵的幸福。她的一生，平安喜乐，儿孙满堂，将以凡人之躯，享尽天年，寿终正寝，再无波澜。
顾长生的神念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最后的一丝牵挂，化为了一声无声的叹息，消散在风中。
“你得你所愿，我得我所求。这桩因果，善始善终。”
随着这句内心独白落下，他感觉神魂本源深处，一根紧绷了数百年的无形之弦，应声而断。他的道心，在那凡俗的幸福光晕映照下，愈发剔透，愈发圆融无碍。
神念流转，掠过无数山川，越过昔日黄枫谷、掩月宗的故地，最终来到了一处灵气氤氲的修仙望族上空。
宏伟的讲法堂内，一名气质沉静、不怒自威的女修，正盘膝于高台，为座下数百名年轻后辈解惑。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巧笑倩兮、在各大宗门天骄间左右逢源的少女，岁月和元婴期的修为，为她沉淀出了属于一派老祖的威严与气度。
是董萱儿。
她终究没有选择那条充满变数、与韩立纠缠不清的道路。在顾长生的暗中扶持与点拨下，她安稳地结成了元婴，回归家族，成为了庇护一方的顶梁柱，受万人敬仰。
顾长生的“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他看到了她眼中那份属于强者的自信与从容，看到了她指点后辈时流露出的耐心与智慧。这便是最适合她的道，平坦，尊荣，且安稳。
再无挂念，神念悄然远去。
又一桩因果，尘埃落定。
最后，他的神念如一道虚无的闪电，跨越无尽海域，抵达了那座被无上阵法笼罩的奇迹之岛——天平岛。
如今的天平岛，早已是乱星海修士心中至高无上的圣地。神念轻易地穿透了由辛如音亲手布下、后又经他完善的层层禁制，抵达了岛屿最核心的阵眼之中。
那里，一团明亮而温暖的魂光，正在地脉灵气的滋养下缓缓搏动，犹如一颗悬浮在阵法中枢的初生星辰。它稳定、纯净，散发着蓬勃浩瀚的生机，仿佛随时都能从中孕育出一个全新的生命。
辛如音的神魂，在他的庇护与无数天材地宝的温养下，安然无恙，甚至比他预想中还要凝实、强大。
看着这团魂光，顾长生仿佛看到了那个聪慧坚韧、才情绝世的女子，正在一个遥远的未来，对他微笑颔首。
至此，人界所有重要的羁绊，都已亲眼见证其圆满。那些曾让他挂怀的、意难平的人，都有了属于她们自己的、最好的结局。
顾长生缓缓收回了他那覆盖了整个天南的浩瀚神念。
他的意识没有立刻回归现实，而是继续下沉，无限下沉，沉入了自己的识海深处。
那片由精神与意志构成的浩瀚海洋中心，古朴的【因果天平】静静悬浮，亘古如一。
就在此刻，它毫无征兆地绽放出了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嗡——
一声仿佛来自大道源头、宇宙初开的宏大嗡鸣，响彻顾长生的整个识海！
只见天平之上，那无数条代表着他与这个世界交集的因果线——无论是代表善缘的璀璨金线，代表宿怨的暗红血线，还是代表与韩立之间亦敌亦友的灰白丝线——在这一刻都仿佛受到了某种至高规则的感召，齐齐震颤起来！
它们不再杂乱，不再纠缠。
一条条因果线，从虚无中被强行理顺，从复杂变得简单。它们像是找到了最终归宿的万千溪流，被一股无上伟力牵引，开始朝着同一个中心点疯狂汇聚！
那光芒越来越盛，几乎将顾长生的整个识海都化作一片纯金的海洋！
所有的线条，所有的光影，所有的过去……
最终，它们交织、融合、升华，在极致的光芒中，凝聚成了两个璀璨夺目、蕴含着无上道韵的金色古字！
这两个字出现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解脱感与大自在，从顾长生的元神最深处喷薄而出，涤荡着他的每一寸神魂，每一缕念头。
紧接着，一道冰冷而庄严，却又带着一丝赞许的宏大声音，在他的识海中回荡。
顾长生的意识体静静地看着那两个字，看着那片缓缓敛去、最终归于平静的金色光芒，心中一片空明澄澈。
“过往种种，皆为序章。”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发自内心的、纯粹的弧度。
“韩立，你我之争，现在才算真正开始。”
……
黑风峡谷之巅。
顾长生猛然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眸中，曾经的星辰大海、万千因果，此刻已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片极致的平静，深邃得宛如混沌初开前的虚无。那是万法归一，返璞归真后的绝对沉静。
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气机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恐怖的、与天地大道融为一体的“自然”。他就站在那里，仿佛从创世之初就站在那里，成为了这峡谷、这狂风、这世界本身的一部分。
他不再回顾，不再犹豫，只是朝着极西的方向，淡淡地说了一句。
“如此，甚好。”
话音未落。
他的身形没有丝毫预兆地从原地消失了。
并非遁术，也非挪移，而是整个人仿佛被空间本身抹去了一般，不留一丝痕迹。
与此同时，天际之上，一道快到连元婴后期大修士的神识都无法捕捉的流光，如同一支离弦的神箭，撕裂云层，贯穿长空，在空间中留下一道浅浅的涟漪，径直射向那遥远的、被无尽魔气笼罩的禁地——
坠魔谷！
人界最终的试炼，已然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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