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量的风暴终于止歇，留下的，是足以让任何修士心神俱裂的死寂。
虚天殿内殿，不，应该说，曾经是内殿的地方，此刻已然化作一片虚无的废墟。那些巧夺天工的禁制阵法，那些雕梁画栋的仙家殿宇，连同它们所承载的万载光阴，都一并被抹去，只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琉璃化巨坑。
坑洞的边缘，因极致的高温而结晶，闪烁着诡异的光泽。它如同一只凝固的巨兽之口，黑沉沉地望向天空，贪婪地吞噬着一切靠近的光线与神识探查。
韩立，那个始终如野草般坚韧的男人，他的身影、法宝、乃至最后一丝气息，都彻底消失在了这片毁灭的中心。
仿佛，他从未存在过。
所有幸存者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那片虚无之中，空气凝固得如同万年玄冰。
“呵……真的死了？连点渣都不剩。”一个阴冷的笑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极恶岛主瘦削的身影从一块残垣后走出，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烁着一种病态的兴奋与后怕，“能将韩立这小子逼到自爆古宝，还能引来这般灭世天劫……那个叫顾长生的，才是真正的怪物。”
他的话音未落，一声狂暴的怒吼便炸裂开来！
“人呢？！尸骨无存？！”蛮胡子魁梧如山的身躯因狂怒而微微颤抖，他赤红的双目死瞪着巨坑，周身气压暴涨，让脚下的碎石都化作了齑粉，“那虚天鼎呢！老子的虚天鼎！难道被这两个小王八蛋一起带进轮回里去了不成？！”
这一声嘶吼，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在场所有元婴老怪的心头，瞬间点燃了他们被死亡恐惧暂时压下的贪婪火焰。
虚天鼎！
他们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闯入此地，为的就是这件传说中的通天灵宝！
可现在，最有希望得到宝鼎的两个人，一个被轰得形神俱灭，另一个自爆得无影无踪。那鼎呢？
“蛮胡子！少在这里装疯卖傻！”万法门门主万天明手持一柄门板似的巨剑，剑锋遥指蛮胡子，眼神锐利如刀，“方才混乱之中，谁知道是不是你这老魔头趁机施展了什么血道秘术，将宝鼎偷偷收了去！”
他的声音义正词严，仿佛代表着天道在审判，但眼底深处的急切与贪欲却怎么也藏不住。
“放你娘的罗圈屁！”蛮胡子勃然大怒，唾沫星子横飞，“老子要是得了宝鼎，还会留在这鬼地方跟你们这群伪君子废话？早他妈的远走高飞了！”
“嘿嘿，话不能这么说。”极恶岛主阴阳怪气地插嘴，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蛮胡子道友脾气火爆，不像玩阴的。倒是万门主你，贵派的‘万法归流’神功玄妙无比，说不定宝鼎早已化作一道灵光，藏于你的法体之内了呢？”
场间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几位幸存的元婴老怪各自散开，法力暗自鼓荡，互相对峙，彼此的眼神里充满了猜忌与杀机。一场夺宝之旅的终局，演变成了毫无体面可言的困兽之斗，丑态毕露。
然而，在这片混乱与贪婪的风暴之外，在那个毁灭巨坑的最深处，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顾长生，却正经历着一场亘古未有的新生。
最后一缕劫雷的电弧在焦黑的土地上悄然熄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雷电的焦糊与鲜血的甜腥混合而成的奇特气味。
顾长生静静地站着，仿佛一尊亘古不变的雕像。他身上的法袍早已化作布条，皮肤上血痕交错，看上去狼狈不堪。但在那破损的皮肉之下，却有淡淡的金色光晕如水波般流转，所过之处，一切创伤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新生的肌肤光洁如玉，隐隐散发着宝光。
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修长白皙，再无半分渡劫时的狼狈与颤抖。然后，对着虚空，轻轻一握。
“咔嚓。”
一声清脆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响起。那并非骨节作响，而是他掌心周围的虚空，被一股无形却又霸道绝伦的力量硬生生捏碎，发出的尖锐悲鸣！
空间，在他掌中，如同一块脆弱的玻璃。
这就是元婴。
这就是，言出法随的力量！
他没有动，甚至没有睁开双眼。但他的神识，却已化作无边无际的海洋，在一瞬间席卷了整个虚天殿废墟，并且仍在向着更遥远、更广阔的天地疯狂蔓延。
万里，十万里……整个乱星海的风貌，都在他的感知中纤毫毕现。
世界，在他的感知中被彻底重构。不再是眼耳鼻舌身所感知的片面模样，而是一幅由无数法则线条与灵气脉络交织而成的，活生生的立体画卷。
他“看”到了千丈之外，一块碎裂的巨岩之后，那个先前偷袭他的宿敌正蜷缩在那里，心跳快得如同擂鼓，体内的法力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彻底紊乱，变成一锅沸水。那张布满惊恐与绝望的脸，在他神识的映照下，比他自己的掌纹还要清晰。
可笑。
曾几何时，还需要他用尽底牌、步步为营才能周旋的敌人，此刻在他眼中，竟孱弱得如同一只随时可以碾死的蝼蚁。
顾长生的心念，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千丈之外，那名宿敌的身躯猛地一僵，仿佛被一柄无形的九天神锤狠狠砸中了神魂。他的双眼瞬间失去所有神采，瞳孔扩散，直挺挺地向后倒下，生机如同被掐灭的烛火，刹那间断绝。
他的肉身完好无损，但他的元神，已在顾长生的一念之间，被从这方天地间彻底抹除。
顾长生缓缓收回了那足以覆盖一域的神识，终于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瞳孔的深处，仿佛有亿万星辰在生灭流转，倒映着宇宙初开的混沌与秩序。他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便仿佛成了这片天地的唯一中心。
他深吸一口气。
刹那间，风云变色！方圆百里之内，原本散乱无序的天地灵气，仿佛找到了它们失散已久的君王，瞬间化作一道道欢呼雀跃的洪流，形成一个巨大的灵气漩涡，疯狂地向他体内奔涌而来，补充着他刚刚渡劫后的空虚。
天地，似乎也变小了。
他没有理会远处那群还在为虚天鼎争吵不休的老怪，更没有在意那具悄然倒下、已然神魂俱灭的尸体。
他的心神，完全沉入了脑海深处那片只有他能看见的因果之网。
在他晋升元婴的瞬间，这片因果之网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它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浩瀚，每一根线条的脉络都无比分明。
代表着蛮胡子、万天明等人的因果线，此刻正像一团乱麻般狂乱交织，碰撞出刺眼的火花，充满了混乱、贪婪与杀戮的色彩。
而那条曾与他纠缠最深，代表着“天命之子”韩立的因果线，此刻却呈现出一种极为诡异的状态。
它黯淡到了极致，细若游丝，仿佛风中残烛，随时都会彻底断裂、熄灭。这象征着它的主人，生命已如累卵，正处于寂灭的边缘。
但是，它终究没有断。
就在顾长生注视着它的刹那，异变陡生！
一股翠绿欲滴、仿佛蕴含着天地间最本源生机的神秘力量，毫无征兆地从虚无中涌出，猛地将这条濒临熄灭的因果线包裹住。
那股力量，甚至连顾长生的因果系统都无法解析，只知道它古老、浩瀚，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嗡——”
因果之网发出一阵剧烈的颤动。被那翠绿光芒包裹的线条，在一阵剧烈的空间扭曲之后，竟硬生生从虚天殿这个节点上被“拔”了出来，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出现在了因果之网另一端一个极其遥远、被层层迷雾笼罩的未知节点上。
顾长生眼中的星河流转得更快了，仿佛在推演着什么。
“原来如此，是空间传送……而且是无视此地法则禁锢的强制传送。”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玩味的弧度。
“掌天瓶，果然是你最后的，也是最硬的底牌么。”
他非但没有因为对手的死里逃生而感到半分失望或恼怒，眼中反而流露出一丝棋逢对手的欣赏与赞许。
很好，这局棋，你还没有出局。
逃跑，并不意味着输。保全了“王”，才有翻盘的可能。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变得有趣起来。
顾长生收回了目光，彻底将那群仍在废墟中用神识疯狂搜刮、甚至大打出手的老怪物们抛之脑后。
在他们眼中，这是寻宝之旅的狼狈终结。
但在顾长生眼中，这不过是他棋局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开场插曲罢了。
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自己的掌心。
在那里，两枚通体碧绿、仿佛用最纯净的翡翠雕琢而成的丹药，正静静地躺着。丹药表面，天然形成的纹路交织成玄奥的图谱，一缕缕让天地都为之动容的道韵气息从中散发出来，甚至让周围被捏碎的空间法则都开始缓缓自行修复。
补天丹。
这，才是他此行真正的目的，也是他这盘棋局中，落下最关键的一子。
“他们的闹剧，该结束了。”
顾长生轻声自语，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抬头望向虚天殿破碎的穹顶，目光穿透了废墟，望向了外面那片更广阔的乱星海。
“旧的棋盘已经清扫干净。”
“接下来，是时候……摆上我自己的棋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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