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壁残垣间，焦土与血腥的气息混杂着烟尘，呛人鼻息。
顾长生与韩立，相隔十丈，无声对峙。
这片刻的寂静，却比任何惊天动地的法术对撞，更让人心神震颤。
韩立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震惊、骇然、忌惮、探究……种种情绪在他眼底翻腾，最终汇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他仿佛要将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师弟，从神魂到肉身，彻底看个通透。
这个一直以来，在他眼中虽有几分小聪明，却始终是“后辈”、“师弟”的存在，竟在今日，展露出了让他都感到心悸的冰山一角。
然而，顾长生却率先收回了目光。
他脸上的神情平静得可怕，仿佛刚刚那石破天惊、秒杀结丹长老的一幕，于他而言，不过是随手拂去了衣角的微尘。那份从容，并非伪装，而是源自骨髓的漠然。
他甚至没有再多看韩立一眼，径直转身，走向不远处盘膝调息的慕沛灵。
那审视、探究、甚至带着一丝挑战意味的目光，被他彻底无视，如清风过耳，未起半分涟漪。
“服下它。”
一枚翠绿色丹药递到慕沛灵面前，药香清冽，甫一出现，便驱散了周围的血腥气。丹药表面宝光流转，显然是品阶极高的疗伤圣药。
慕沛灵缓缓睁开美眸，那双原本空灵的眼眸中，此刻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苍白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激。她没有丝毫迟疑，接过丹药，温顺地服下。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润而磅礴的药力如春水般流遍四肢百骸，迅速修复着她受损的经脉。
“守在此地，不要乱走。”
顾长生只留下这句不容置喙的命令，便再次毅然转身。他的身影化作一道淡淡的青色虚影，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向着宗门后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其背影决绝、孤高，仿佛这片惨烈的战场，这刚刚铸就的赫赫声威，都与他无关。
韩立的瞳孔，在那道背影消失的瞬间，骤然收缩。
他走了？
就在这万众瞩目，声威达到顶点，足以震慑整个落云宗的时刻，他就这么走了？
没有享受胜利者的荣光，没有接受同门的敬畏，甚至……没有对自己这个他唯一看重的“对手”，流露出半分胜利者的姿态。
这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无视。
一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如同最凶猛的心魔，瞬间涌上韩立的心头。这比被顾长生正面击败，更让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他的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在疯狂咆哮。
韩立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一丝血迹渗出，他却浑然不觉。他望向顾长生消失的方向，目光中的火焰，几乎要燃烧起来。
而此刻的顾长生，身影已如鬼魅，穿行在宗门之内。
他并非故作高深，而是真的没有一息时间可以浪费。
就在方才，在那黑煞宗长老神魂俱灭的瞬间，一股冰冷、不带丝毫情感的讯息，如钢针般刺入他的识海。
“勘破因果：落云宗主峰之下三千三百尺，藏有上古遗阵‘四方锁天阵盘’。此物是破解魔道‘血河污魂阵’的唯一钥匙。”
“获取时机：一刻钟。逾期，阵眼将与地脉彻底同化，永世不见天日。”
一刻钟！
顾长生心头凛然。系统给出的时间如此精确到“刻”，意味着差一分一秒，都可能导致满盘皆输，万劫不复！
他穿行在已化作战场的宗门内，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
沿途，无数弟子仓皇奔走，一张张平日里或高傲、或谦和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惊恐与绝望。
“顶不住了！西边的青竹峰阵眼被破开了！”
“魔焰门的长老杀进来了，刘师兄他……他为了掩护我们，被一招就……尸骨无存！”
“快去主峰大殿！只有那里的护山大阵还能撑住！”
哭喊声、尖叫声，与远方天际传来的剧烈法力爆炸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宗门末路的悲歌。不时有魔道修士化作的黑影从天而降，带起一片血光与惨叫。
顾长生面沉如水，身形在人群与建筑的阴影中穿梭，快到了极致，仿佛一道不存在的幽魂。
他知道，真正的决战时刻还未到来。
魔道六宗这次倾巢而出，现在投入的，不过是消耗宗门有生力量的先头部队和炮灰。真正的杀招，那个在前世让整个落云宗化为血水地狱的“血河污魂阵”，才是此役的关键所在。
前世，落云宗就是在此阵之下，从结丹长老到炼气弟子，无一幸免，满门精英被活生生炼化为精纯的血魂之力，沦为人间炼狱，那场景他至今记忆犹新。
这一世，他决不允许那样的悲剧重演！
很快，他便抵达了后山一处人迹罕至的瀑布前。
“轰隆隆——”
巨大的水流从百丈悬崖上倾泻而下，轰鸣声震耳欲聋，激起的水汽蒙蒙一片，不仅遮蔽了视线，更能有效隔绝神识的探查。这里是宗门内最隐秘的死角之一。
没有丝毫犹豫，顾长生一头扎进了冰冷刺骨的水潭之中。
他如一条灵巧的游鱼，无视了潭水的寒意与冲击力，瞬间便潜至瀑布后方。
水幕之后，别有洞天。一个天然形成的洞窟阴冷潮湿，外界的喧嚣与轰鸣被彻底隔绝，只剩下水滴沿着石壁滑落的滴答声。
顾长生没有点燃火石，他的双眼在绝对的黑暗中亮得像两点寒星，倒映着石壁上那些微弱的苔藓荧光。
他伸出手指，灵力凝成肉眼难辨的丝线，在潮湿的石壁一处毫不起眼的凹陷内，以一种古拙而精准的顺序，或轻或重，或急或缓地接连点触了七下。
“咔哒。”
一声几不可闻的机括轻响，他面前的石壁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里面是更深沉的黑暗，仿佛通往九幽。
顾长生侧身而入，动作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右手始终虚按在腰间的储物袋上，全身的法力都处于一种将发未发的临界状态。
石室不大，空空荡荡，中央仅有一座孤零零的石台。
石台上，静静地摆放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紫檀木盒，样式古朴，未经任何雕琢。
没有灵光四溢，没有禁制波动，甚至连一丝法力气息都感受不到，仿佛只是个被岁月遗忘的凡物。
但顾长生却知道，这，就是他此行的最终目标——四方锁天阵盘！
他没有立刻上前，而是先绕着石台缓步走了一圈。双目之中，常人无法察觉的因果之线无声探出，如蛛网般覆盖了整个石室，确认没有任何暗藏的陷阱与后手。
很好，一切与他记忆中的“剧本”分毫不差。
他这才放下心来，走到石台前，深吸一口气，伸出手，稳稳地抓向那个紫檀木盒。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木盒的刹那——
“轰！！！”
一道凄厉的血光，自西北方的主峰之巅冲天而起！
那光芒是如此邪恶，如此暴虐，仿佛将天地间所有的污秽与怨毒都汇聚于一处。即便隔着厚重的山岩与百丈瀑布，那股仿佛要将万物生灵拖入无边血海的绝望气息，也穿透了一切阻碍，直刺神魂！
与此同时，顾长生储物袋内，一枚刚刚才恢复平静的传音符，再次疯狂震动起来，其表面灵光乱闪，烫得惊人！
他脸上的最后一丝松弛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凝重。
没有丝毫迟疑，他将那紫檀木盒一把抓过，直接收入怀中最贴身的位置。那温润的木质触感，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传递着关乎整个宗门命运的重量。
他没有回头，一步踏出石室，身形融入了瀑布后的水汽之中，消失不见。
下一刻，他已出现在瀑布之外。
他一把抓住了那枚滚烫的传音符，灵力一催。
一个年轻弟子惊恐到变调的嘶吼声从中炸开！
“主峰防线……破了！是血河污魂阵！传功堂的宋长老他们……所有内门精英都被困住了！大阵在炼化他们的神魂！快……救……啊——！”
凄厉的惨叫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
“噗”的一声轻响，那枚传音符在他掌心灵光散尽，化为一撮冰冷的飞灰，随风飘散。
顾长生缓缓抬起头，望向主峰方向那道贯穿天地的血色光柱。
血柱周围，无数冤魂厉鬼的虚影在盘旋哀嚎，浓稠的血腥味，哪怕相隔数十里，也清晰可闻。
他眼中的最后一丝温度，也随之褪去，只剩下森然彻骨的杀意，仿佛能冻结时空。
血河污魂阵……厉绝尘。
他的心中，一个冰冷的名字浮现。
你终于，还是把这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了。
顾长生低头，看了一眼怀中阵盘的位置。
很好。这张阵盘，就是我为你准备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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