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警报声，戛然而止。
录功司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那足以撕裂神魂的红色光芒骤然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但它留下的恐怖余波，却让整个空间都凝固了。
录功曹和孟知味僵在原地，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连呼吸都忘了。
他们的目光，死死钉在程诺身上。
此刻的程诺，状态诡异到了极点。
他的身体不再剧烈闪烁，而是“稳定”在一种半透明的状态。他依旧站在那里，轮廓清晰，衣袂飘动，但他的身体却像一缕青烟，又像一个信号不良的全息投影，可以隐约看到他背后书架的模糊影子。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仿佛一个随时会消失的幻影。
“程……程大人？”
录功曹的声音干涩发颤，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他猛地回过神，脸上血色尽褪，不顾一切地朝着程诺冲了过去，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肩膀。
“大人！”
孟知味也反应过来，一个箭步跟上，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惊骇。
然后，最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录功曹的手，毫无阻碍地穿过了程诺的胸膛。
没有触感，没有阻力，就像穿过了一团空气，穿过了一道光影。
他的手掌停在程诺的“身体”里，却什么也抓不住。
“不……”
录功曹的瞳孔骤然收缩，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猛地抽回，再次狠狠抓去！
一次，两次，三次！
每一次，都是毫无悬念的穿透。
他碰不到他。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从录功曹的天灵盖浇下，让他浑身冰冷，手脚发软。
“大人！程大人！”录功曹带着哭腔，双手疯狂地在程诺身上挥舞，却次次落空，“我……我碰不到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物理接触的彻底失效，让“存在稀薄化”这个冰冷的概念，化作了最残酷的现实，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孟知味站在一旁，看着这诡异而绝望的场景，脸色煞白如纸。
他伸出手，颤抖着，缓缓探向程诺的胳膊。
同样，一穿而过。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空虚感，仿佛你明明看到了一个人，却在物理层面被宣告：他不存在。
“疯了……”孟知味失神地收回手，喃喃自语，“他真的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逻辑悖论……一个连世界本身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的……幽灵。”
程诺低头，看着自己半透明的双手，又看着录功曹和孟知味脸上那混杂着惊恐与绝望的神情。
他尝试呼叫系统。
没有回应。
系统界面一片死寂，所有的数值、所有的模块都变成了灰色。
只有屏幕正中央，缓缓浮现出一行冰冷的、猩红的文字：
连定义了他一切的系统，此刻也无法定义他了。
就在这一刻，物理接触的失效与系统判定的“未知”，两大冲击如同两记重锤，狠狠砸在了程诺的神魂之上。
他的意识猛地一沉！
眼前的录功司开始扭曲、模糊，录功曹和孟知味惊恐的脸庞迅速远去，化作两个微小的光点。
整个世界在他面前分崩离析，坠入一片无尽的黑暗！
当程诺再次“睁开”眼睛时，他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是他记忆中，阳世的模样。
他看到了熟悉的高楼，闻到了空气中熟悉的味道。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笑着从他身边跑过，嬉笑打闹。
“喂！小心点！”
程诺下意识地想侧身避让，却发现那个跑在最前面的男孩，径直从他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男孩毫无察觉，仿佛他只是一团空气。
程诺僵住了。
他看到一对情侣手挽着手，甜蜜地说着话，迎面走来。他没有躲，就站在路中间。
他们穿过了他，继续向前走，脸上的幸福笑容没有丝毫改变。
他伸出手，想去触碰路边的栏杆。手穿了过去。
他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身体，比刚才在录功司时更加透明，几乎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他张开嘴，用尽全力呐喊：“有人吗！看着我！”
声音嘶哑，却没有任何声波发出。
他的呐喊，被困在了自己的意识里。
他是一个绝对的“透明人”，一个被整个世界遗忘的孤魂。
他能看到世界，听到世界，感受到世界的鲜活。
但世界，看不到他，听不到他，感受不到他。
他被剥夺了“存在”于世界的一切资格。
这是终极的孤独，是被时间长河彻底遗忘的、最深沉的恐惧。
程诺开始疯狂地奔跑，冲向人群，冲向车辆，试图制造一点点动静，证明自己的存在。
但他一次又一次地从人与物中穿过，像一个与世界处于不同维度的幽灵。
他看到父母的幻影，他们笑着谈论着一个从未存在的“别人家的孩子”。
他看到地府的同僚，他们在讨论着一个空缺的职位，却想不起前任是谁。
所有与他相关的记忆，都在这个精神世界里被抹除得一干二净。
他拼命嘶吼，冲撞，挣扎，却无人能看到，无人能听到。
他，仿佛从未存在过。
绝望像潮水般将他淹没，神魂在被彻底遗忘的酷刑中，开始走向崩溃的边缘。
就在这时，就在那无尽的孤独即将把他彻底吞噬的瞬间，一股源自神魂最深处的执念，如同一颗顽固的礁石，在虚无的狂潮中悍然挺立！
那是在无数个加班的夜晚，为了一个个KpI而燃烧的执着。
那是面对十殿阎罗的威压，也绝不退让的强硬。
那是将一切都“问题化”、“项目化”的、深入骨髓的逻辑本能！
“不！”
一个无声的念头，在他的精神核心中炸响！
“我存在！”
“我必须存在！”
“我的KpI还没完成！我的绩效还没结算！我的年终奖还没拿到！我怎么能不存在！”
这股疯狂到极致的执念，化作一道刺破黑暗的光，成为了他对抗整个虚无世界的唯一精神支柱！
轰——！
程诺的意识如同被一只巨手从深海中猛然拽出，眼前的幻境瞬间破碎！
他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依旧站在录功司内。
录功曹和孟知味惊恐万状的脸，就在眼前。
程诺缓缓抬起自己依旧半透明的手，凝视了片刻。
他的眼神中，没有崩溃，没有恐惧，甚至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只有一种将自身存在危机彻底“问题化”、“项目化”的、绝对的冷静。
他没有理会面前的两人，而是心念一动，调出了一个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的新光幕。
那光幕的界面，是他最熟悉的、用于撰写项目报告的模板。
程诺的思维化作手指，在虚拟的键盘上，一字一顿地敲下了这篇报告的标题——
一个将自己的生死存亡，当成全新KpI来攻克的、冰冷而疯狂的计划，就此开始。
他的内心，响起了冰冷而决绝的声音：
“既然系统无法定义我，那我就来定义我自己。”
“既然世界想遗忘我，那我就让我的‘业绩’，成为刻在世界底层的、无法磨灭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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