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刚过,北地的寒风还带着刀锋似的凛冽。
通往江南的官道上,一辆沉香木马车跑得几乎要飞起来,拉车的骏马口鼻喷着浓浓的白气。
车厢里塞满了大大小小的箱笼包裹,林晏裹着厚厚的银狐裘,几乎半个身子都探在车窗外面,乌溜溜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越来越近的黛青山影。
“福伯!再快点!” 林晏缩回脑袋,搓着冻得发红的手,对着赶车的老仆嚷嚷,声音里是压不住的雀跃,“晌午前必须到书院!”
车轮碾过化冻的泥泞,终于在晌午时分,吱呀一声停在了青云书院那熟悉的、肃穆的山门前。山道上的积雪化了大半,露出湿漉漉的青石板。
“少爷,您慢点!”
林福的叮嘱还在身后,林晏已经像只出笼的兔子,裹着一身寒气跳下马车,连狐裘都嫌碍事地扯开了领口,露出里面簇新的宝蓝锦袍。
他指挥着健仆吭哧吭哧往下搬箱子,自己却等不及,拎着两个最轻便、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包袱,拔腿就往山上冲!
“竹字号!竹字号!” 他嘴里念叨着,脚下的步子快得像踩了风火轮。阔别两月,书院依旧清冷安静,只有他急促的脚步声在回廊里咚咚作响,惊飞了几只在檐下避寒的麻雀。
终于,那扇熟悉的、漆色斑驳的木门就在眼前。林晏跑得气喘吁吁,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鼻尖冻得通红,眼睛却亮得惊人。他连门都懒得敲,直接伸手——
“哐当!”
门被大力推开,撞在墙上发出闷响。
门内的光线比外面稍暗。谢霄正端坐在书案后,手里握着一卷书,姿态沉静。乍然被这巨大的动静惊扰,他握着书卷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紧,愕然抬头。
视线尚未聚焦,一个带着外面凛冽寒气、裹挟着淡淡玫瑰酥甜香和旅途风尘的影子,已经像颗小炮弹般,欢呼着猛扑了过来!
“谢兄!我回来啦!想死你了!”
声音清亮,带着毫不掩饰的巨大喜悦和亲昵,像一道炸雷劈开了学舍的寂静。
巨大的冲击力猝不及防!林晏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撞进了谢霄怀里!两条胳膊更是像藤蔓一样,不管不顾地、死死地箍住了谢霄劲瘦的腰身!
谢霄被撞得身体猛地后仰,脊背“咚”地一声重重磕在坚硬的椅背上!手里的书卷脱手而出,“啪嗒”一声掉落在脚边的青砖地上。
温热的、带着少年蓬勃气息的重量骤然压满怀抱!那两条紧紧箍在腰上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勒得谢霄呼吸都窒了一瞬!
属于林晏身上的气息——淡淡的皂角味、残留的玫瑰酥甜香、还有一丝属于京城的、冷冽的风尘味道——霸道地将他整个人包裹!
谢霄全身的肌肉在万分之一秒内骤然绷紧!像一块被投入冰水的烙铁,从接触点瞬间僵硬到四肢百骸!
血液似乎都冲向了被紧箍的腰腹和被撞击的胸口,烫得吓人。他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成了拳,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垂下眼睫。
胸前,一颗毛茸茸的黑色脑袋正紧紧抵着他。林晏的脸颊隔着薄薄的春衫布料,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急促的心跳和呼出的温热气息,一下下熨帖着胸前的皮肤。
那力道,那毫无保留的、滚烫的拥抱,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死死困在原地。
窗外,枝头最后一点残存的积雪,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惊扰,“噗”地一声,掉落下一小坨,砸在窗下的枯草里。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在拥抱中蔓延。
谢霄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力度,沉重地撞击着肋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被箍紧的腰腹处,传来一阵阵陌生而强烈的麻痒感,顺着脊柱直冲头顶。
时间仿佛凝固了许久。
最终,谢霄紧握的拳头,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一点点松开了。
紧绷如铁的脊背,也在那沉甸甸的、带着熟悉气息的重量压迫下,极其细微地、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弧度。他没有抬手回抱,也没有立刻推开。
他只是僵硬地维持着这个被“袭击”的姿势,任由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抵在胸前,感受着那隔着衣料传来的、鲜活而灼热的生命力。
像一尊沉默的石像,承载着突如其来的、滚烫的……归巢。
……
林晏抱够了,心满意足地松开胳膊,后退半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灿烂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儿,仿佛刚才那个能把人勒断气的拥抱再自然不过。
他完全没注意谢霄依旧僵硬的坐姿和略显苍白的脸色,目光立刻被自己带来的两个大包袱吸引。
“谢兄!快看!我给你带了好多好东西!” 他献宝似的把两个沉甸甸的油纸包“咚”“咚”两声放在谢霄的书案上,迫不及待地拆开。
浓郁的香气瞬间在狭小的学舍里弥漫开来。
“喏!这是京城老字号‘桂香斋’的核桃酥!酥得掉渣!” 他拿起一块金黄油亮的酥饼,硬塞到谢霄手里。
“这是‘瑞福祥’的蜜汁肉脯!甜咸口的,嚼着可带劲了!” 又一包散发着诱人光泽的肉干被推过去。
“还有这个!我姐小厨房秘制的金丝枣泥糕!外面买不着!软糯香甜,一点都不腻!” 一块方方正正、点缀着金色蜜枣的糕点也被摆了出来。
“哦对了!这个!” 林晏像变戏法似的,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的锦囊,倒出几颗圆滚滚、油亮亮的黑紫色果子,“西域来的葡萄干!可甜了!我特意给你留的!”
不大的书案瞬间被各种精致的点心堆满,五颜六色,香气扑鼻。
林晏像只屯粮的小松鼠,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谢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期待和分享的喜悦:“快尝尝!都是特意给你带的!京城最好的!”
谢霄手里被塞满了东西,核桃酥、肉脯、枣泥糕……指尖传来各种点心的温度和触感。
他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年礼”,再看向林晏那张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红、写满了“快夸我”的脸颊。
学舍里浓郁的食物香气和少年身上鲜活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冲散了之前两个月的空旷和冷清。
“……多谢。” 谢霄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似乎还带着点被拥抱冲击后的余韵。
他看着林晏亮得灼人的眼睛,最终只是简单地吐出两个字,将那些点心一一收拢在书案一角。
动作略显迟缓,指尖拂过那包温热的枣泥糕时,微微停顿了一下。
林晏见他收了,更是开心,叉着腰环顾了一下学舍,目光扫过谢霄,突然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几步凑到谢霄面前,仰着小脸,用手比划着自己头顶和谢霄肩膀的位置。
“谢兄!你看!”
他踮起脚尖,努力把脑袋往谢霄肩膀上方够,鼻尖几乎要碰到谢霄的下颌,声音带着点小得意,“我是不是长高了?过年在家顿顿大鱼大肉,我娘说我蹿个儿了!你看你看!都快到你肩膀了!”
温热的呼吸带着枣泥糕的甜香,再次拂过谢霄颈侧的皮肤。
林晏踮脚努力够他肩膀的样子,像只试图攀上大树的小猴,带着孩子气的执拗和认真。
谢霄被迫微微低头,看着近在咫尺、因为用力而微微鼓起的白皙脸颊,和那双写满“求认同”的亮晶晶眼睛。
少年额前细碎的绒毛在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下清晰可见。
那努力踮脚、想要证明自己“长高”的模样,笨拙又……鲜活。
一丝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涟漪,在谢霄墨色深沉的眼底漾开。
那紧抿的薄唇,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像冰面上一闪而逝的微光。
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嗯。” 他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算是回应。
身体却几不可察地微微后仰了半分,拉开了那过于灼热的距离。
……
正月十五,元宵。
山脚下的小镇比过年还热闹。
天刚擦黑,各色花灯就次第亮起,将长街映照得如同白昼。
舞龙灯的锣鼓喧天,猜灯谜的摊位前人头攒动,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空气里弥漫着糖人、炸元宵和烟火气的混合味道。
林晏拉着谢霄的袖子,像条滑溜的小鱼,兴奋地在人流里钻来钻去。他看什么都新鲜,一会儿指着摇头摆尾的龙灯哇哇叫,一会儿又被吹糖人的老伯吸引,挪不动脚。
“谢兄!快看!那个灯谜!” 林晏停在一个挂满彩灯的摊位前,指着一个走马灯上的谜面,大声念出来,“‘一边绿,一边红,一边喜雨,一边怕风’!打一字!这啥呀?”
谢霄被他拽着,只能停下脚步。目光扫过那谜面,左手随意地垂在身侧,宽袖遮掩下,指尖在腕上极其轻微地点划。淡蓝色的光幕(隐形模式)瞬间调出庞大的谜语数据库,精准匹配。
“秋。” 谢霄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周围的嘈杂。
“秋?” 林晏眨眨眼,恍然大悟,“哦!禾苗绿,火字红!禾苗喜雨,火怕风!对对对!是秋!” 他立刻兴奋地冲着摊主喊,“老板!谜底是秋!”
摊主笑着摘下一个憨态可掬的、糊着粉色纱纸的小兔子花灯递过来。那兔子耳朵长长的,眼睛用红纸贴着,活灵活现。
“哇!谢兄你太厉害了!”
林晏接过兔子灯,开心得像个孩子,提着灯绳左看右看。暖黄的烛光透过粉色纱纸,映着他笑得眉眼弯弯的脸。
玩了一会儿,林晏觉得提着灯碍事。
他眼珠一转,把兔子灯往谢霄手里一塞:“谢兄!你帮我拿着!我去前面看看炸元宵!”
说完,也不管谢霄同不同意,转身就扎进了前面香气四溢的人群里。
谢霄猝不及防,手里就被塞进了一个……暖烘烘、散发着微弱烛火气息和劣质纸张味道的兔子灯。
他僵在原地。
一手下意识地提着那根细细的灯绳,另一只手……有些无措地悬在半空。
那盏幼稚的、粉嘟嘟的兔子灯,和他一身靛青的朴素直裰,以及那张清冷疏离的俊脸,形成了极其诡异又……刺眼的反差。
周围投来几道好奇又带着善意的窃笑目光。
谢霄的耳根,在跳跃的烛光映照下,悄然漫上了一层薄红。
他低头看着手里那盏傻气的兔子灯,暖黄的光晕在粉纱里晃动,映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紧抿的薄唇。
他想把这“烫手山芋”找个地方放下,可看着林晏在人群里兴奋地朝他挥手,最终还是沉默地、略显僵硬地提着那盏与他气质格格不入的小兔子灯,像一尊移动的、散发着违和暖光的灯塔,面无表情地跟上了前方那个蹦蹦跳跳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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