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铁衣已三日未曾露面,温酒酒独自坐在窗边,指尖攥着衣角,心里早已有了答案。娘亲的金国皇室身份,必定在他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她与他之间,隔着的是血淋淋的国仇家恨,这份鸿沟,或许永远无法逾越。
她轻声叹息,冷铁衣已帮了她太多,从去年秦府刺杀他们相识以来,他屡次救她于危难,如今更是为了救自己和娘亲一路北行,岂能再因自家的事,连累他与整个寒衣阁?温酒酒打定主意,此后不再依赖他,只专心琢磨如何混进完颜亮府邸,若能与陈平联手救出娘亲最好;即便不成,也只她一人承担后果,断不能再拖冷铁衣下水。
可一想到要与他彻底分开,心口便像被巨石碾过,痛得她几乎喘不过气。直到此刻,温酒酒才清晰地意识到,那个总是沉默冷峻、会在寒衣阁主要杀尽温府时带伤挺身而出,护在自己身前的寒衣阁少阁主,那个深夜送她梅花簪,在异国他乡见到自己忍不住拥她入怀的青年,那个为了她要远遁江湖的侠客,早已悄悄走进了她的心底,像血脉一般,成了她生命里无法割舍的部分。只是这份情意,终究要淹没在国仇家恨的洪流里了。
温酒酒正暗中盘算,想寻个门路打探娘亲下落,甚至已决意扮作孤女,卖身进入完颜亮府中。就在她攥紧衣角,站在完颜亮的尚书府外,打定主意要孤注一掷时,街口那边忽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抬头望去,外祖父张元康竟带着人匆匆赶来,一把将她提起拽走。
望见熟悉的身影,温酒酒连日来强撑的坚强瞬间崩塌,委屈与难过如决堤的河水般汹涌而出。她扑上前去,趴在外祖父肩头放声痛哭,直哭得抽不上气,才渐渐停下。
张元康轻抚她的背,温声问是不是和冷铁衣闹了别扭。温酒酒红着眼眶,哽咽道出实情:“他知道娘亲的身世了。”随后,她又颤声说起冷铁衣原是郓王赵楷幼子的身份,话音落下,泪珠再次滚落:“外祖父,我和他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啊。”
她眼底的绝望,似天塌地陷般沉重。
张元康看着孙女这副模样,蓦地想起,那年的冬天,也是在这里,他想救那人,她也是这样绝望的眼神,嘴里喃喃“回不去了,回不去了……”。他以为她说的是“回不去故国”,如今想来,当是还有与那位风流天子的旧情难续,也有无法回报自己一片深情厚谊的愧疚,因而绝望直呼“回不去了……”。
看着温酒酒眼底化不开的绝望,张元康心中已有定计。他转身对身旁随从吩咐:“备一份帖子,送往完颜亮府中。”
随从应声欲退,张元康又补充道:“措辞需恭敬,只说老夫有要事相商,盼他能拨冗一见。”待随从离去,他才看向温酒酒,沉声道:“此事需当面与他谈。”
“你娘亲自小在大宋长大,”张元康语气笃定,似在安抚温酒酒,也似在坚定自己的想法,“如今她有丈夫、有你,日子富足安稳,断不会愿意抛下你们,来金国过寄人篱下的日子。完颜亮若念及旧情,该明白这个道理。”
帖子送出去了,完颜亮根本连看都没看就给扔出去了,他有大事要做,哪里顾得上这些儿女情长。
听说张元康来到,冷铁衣还是来了。
夜色如墨,帐内只一盏孤灯,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帐壁上,摇曳不定。
张元康的声音低沉而恳切,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真诚。“婉怡的身世,她自己从始至终都不知情。她和酒酒,都是无辜的。错的,是当年那些利欲熏心之辈,是这吃人的世道。”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对面如磐石般冷硬的男子,“铁衣,你们……你……能否放下上一代的血仇?给自己,也给酒酒一个机会,一个彼此救赎的机会。我愿散尽家财,为你们购一处海外仙岛,远离中原是非。那里没有金人,没有宋人,无人认得你们,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冷铁衣端坐着,身形未有丝毫晃动,仿佛张元康口中那桃源般的愿景未能在他眼中激起一丝涟漪。灯影在他深刻的轮廓上投下冷峻的阴影。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平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听不出半点波澜:“张先生,”他称呼得疏离,“我父母死于金人铁蹄之下,尸骨无存。我家族中,叔伯兄弟子侄男丁,几被屠戮殆尽。女眷……女眷的遭遇,不必我说,想必世人皆知。”
他缓缓抬起眼,那目光像淬了冰的针,直刺张元康的心底:“您可有办法,能让他们也重新开始?”
帐内陷入死寂,只听得帐外寒风呼啸,如同无数冤魂在呜咽。张元康嘴唇翕动,最终所有劝慰的话语都冻结在了那比刀锋更冷、比寒冬更绝望的反问里。那沉重的过往,并非一处世外桃源所能承载,那滔天的血海,又岂是“重新开始”四字能够轻易洗刷?
冷铁衣不再看他,仿佛刚才那句话已耗尽所有谈论此事的余地。恩怨从未远去,它刻在骨血里,日夜啃噬,岂是几句轻巧言语能够“摒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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