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格通过的余波，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之下，是更深的沉寂与暗流。集训地的日子依旧被精确到秒的哨声和榨干最后一丝力气的训练填满，仿佛那场决定去留的考核从未发生。但某些东西，确实不同了。
林陌能感觉到，那投向他的目光里，探究与隐晦的评估取代了直白的排斥。他像一件被贴上“特例”标签的武器，引人好奇，却也更显孤立。他依旧沉默地训练，沉默地进食，沉默地对抗着肩胛下那处旧伤在极限负荷下的隐隐作痛。行囊深处的药膏和那句“能赢的人”，是他唯一的暖源与负重。
几天后，第一阶段综合考核的最终排名榜，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食堂外的公告栏上。
没有集结，没有训话。但那块冰冷的金属板，却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所有幸存者的目光。空气在公告栏前凝滞，只剩下脚步摩擦地面和压抑的呼吸声。每个人都在这份即将揭晓的“成绩单”前，度量着自己与他人的距离，以及距离下一轮淘汰的安全边际。
林陌没有挤进人群中心。他站在外围，隔着攒动的人头，目光平静地投向那张决定了许多人命运，也将定位他此刻坐标的榜单。
榜单的设计冷酷而高效。排名、编号、姓名、各项分科成绩（体能、战术基础、潜伏侦察、格斗、理论、地图判读），最终加权总分。数据不会说谎，它用最直观的方式，将每一个人的优势与短板，赤裸裸地公之于众。
他的视线从上至下，平稳地移动。
排名第一的位置，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和编号——高磊，011。后面的分数高得惊人，体能、战术、格斗、理论……几乎没有短板，各项均衡且突出，总分一骑绝尘。这是一个体系培养出的标杆，是标准化筛选下的优等生，稳定，强大，无可指摘。
第二，第三……名字和编号快速掠过，分数咬得很紧，竞争激烈。这些名列前茅者，大多有着扎实的军事基础和长期部队生活的痕迹，他们的强大，在预料之中，也在规则之内。
林陌的目光继续下移，越过中上游的区间，落在了中游偏下的位置。
他的视线定格。
排名：22
编号：077
姓名：林陌
一个恰好卡在幸存者正中间的位置。不前不后，不尴不尬。
他的各项分数，呈现出一种触目惊心的撕裂感。
体能：高分。尤其在耐力、极限环境适应小子项上，分数逼近榜首。
潜伏侦察：超高分数。下面甚至被教官用红笔手写备注：“环境融合能力卓越，直觉性反侦察表现突出。”
格斗：中等偏下。评语：“缺乏系统规范，攻击意图明显，防御体系松散。”
战术基础：低分。评语：“战术思维跳跃，难以预测，协同意识薄弱。”
理论 & 地图判读：毫无悬念的垫底。鲜红的数字像两道耻辱的烙印，挂在对应的栏目里。
最终加权总分，将他牢牢地钉在了第22名的位置上。
22名。意味着他仅仅是踩线留下。意味着他那惊才绝艳的潜伏能力、非人的环境适应性，被他那糟糕透顶的理论基础、稀烂的格斗规范、以及近乎为零的战术协同意识，拉低到了平均水准。
数据是无声的审判。它精准地剖开了他，将他那与生俱来的山野天赋，和与现代军事体系格格不入的巨大知识鸿沟，同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破格通过”在这份冰冷的榜单面前，显得理由充分——因为他确实拥有无法替代的价值；但也显得岌岌可危——因为他那致命的短板，随时可能让这“价值”在下一轮更严酷的筛选中崩碎。
危机感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化作更具体、更沉重的压力，碾在他的肩头。22名，意味着他依旧站在悬崖边缘，身后就是淘汰的深渊。而排在他前面的21个人，尤其是那个全面发展的榜首高磊，像一座座需要翻越的山峰，提醒着他与“合格”标准之间的巨大差距。
周围的议论声低低地传来。
“看077，潜伏分真高……”
“有什么用？理论垫底，地图都不会看，上了战场不就是瞎子？”
“格斗也菜，全靠一股蛮力。”
“听说差点被淘汰，是林教官力保下来的……”
“啧，‘关系户’就是不一样，这都能留……”
声音不大，却像细密的针，扎在皮肤上。
林陌面无表情地听着，目光却再次回到榜单第一的名字上——高磊，011。
那是他必须正视的对手，是体系标准下的完美造物，也是他所有短板的集合镜像。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在他旁边停下。
“看懂了？”赵峰的声音不高，只有林陌能听见。
林陌沉默地看着榜单，没有回答。
赵峰顺着他的目光，也瞥了一眼榜首的名字，然后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落在林陌那份撕裂的成绩单上。
“数据只是过去的总结。”赵峰的声音平淡无波，“它告诉你现在站在哪里，但没规定你下一步只能往哪个方向走。”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了一句：“有些人天生就在跑道上，而有些人，需要自己砍出一条路。”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公告栏。
林陌依旧站在原地。阳光透过公告栏的玻璃，反射在“高磊，011”和“林陌，077”这两个名字上，形成刺眼的对比。
他缓缓抬起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肩胛下的旧伤，在沉寂片刻后，再次传来熟悉的钝痛。
22名。中游。
这只是开始。而他选择的，注定不是那条现成的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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