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风城的桃花，一年比一年盛。
自百年前那次驻足后，凌尘便常常来此。有时是静坐半日，看孩童在树下追逐嬉闹；有时是借林家的石桌，煮一壶清茶，听林家族人讲述这些年的变迁。
林浩已是流云宗的长老，鬓角也染了霜，每次见到凌尘，总会恭敬地陪坐片刻，听他说些游历见闻。林月的孙辈都已长大成人，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凌前辈”，总带着好奇与敬畏。
这日，春雨初歇，桃花瓣上沾着晶莹的水珠，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花香。
凌尘刚在石桌旁坐下，便听到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浅绿衣裙的少女提着竹篮走来，篮子里装着刚采的桃花，想是要回去做桃花糕。
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眉目清秀，笑起来时眼角有一颗小小的痣，灵动得像雨后的露珠。她见到凌尘，微微一怔，随即礼貌地笑了笑：“老爷爷，您又来啦。”
这便是当年那个梳双丫髻的小女孩，名唤林晚，是林月的曾孙女。百年过去，当年的稚童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因着林家的悉心教养，性子温婉，却又带着几分山野间的灵动。
“嗯，来看桃花。”凌尘颔首，目光落在她篮子里的桃花上，“今年的花开得不错。”
“是啊，阿婆说，这几棵桃树还是当年凌前辈您在时，亲手栽下的呢。”林晚笑着说，将一瓣沾着水珠的桃花递到他面前，“您看，这瓣开得最艳。”
凌尘接过桃花瓣，指尖触到那微凉的湿润，心中微动。花瓣的纹路清晰可见，像极了记忆中那抹红衣的衣角纹路。
“晚丫头，又在跟前辈说话呢？”不远处，林月的儿媳笑着喊道，“快回来，糕粉备好了，就等你的桃花了。”
“来了！”林晚应了一声，对凌尘挥挥手，“老爷爷，我先回去啦，等会儿给您送桃花糕来。”
看着她蹦蹦跳跳离去的背影，凌尘笑了笑，将桃花瓣轻轻夹进随身携带的剑谱里。那本剑谱，正是当年他留给林浩的那本，百年间被他带在身边，页角已有些磨损。
不多时，林晚果然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桃花糕走来，还提着一壶新沏的茶。
“尝尝看，阿婆教我做的，说要按您当年喜欢的甜度来做。”她将糕点放在石桌上，眼里满是期待。
凌尘拿起一块，入口清甜，带着淡淡的花香，确实是记忆中的味道。他抬眼看向林晚，只见她正托着下巴看着自己，眼神清澈，带着几分好奇：“老爷爷，您一直在等的人，到底是谁呀？”
这些年，她时常见到这位神秘的老爷爷在桃树下静坐，听族里长辈说，他在等一个很重要的人。
凌尘望着满树桃花，沉默片刻，缓缓道：“是一个……约定好要在桃花树下相见的人。”
“那她怎么还没来呀？”
“或许是路上耽搁了，或许是……忘了路。”凌尘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但没关系，我等着便是。”
林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指着他腰间的佩剑问道：“老爷爷，您的剑叫什么名字呀？我听阿公说，您的剑可厉害了，能斩妖除魔呢。”
“它叫沉岳。”
“沉岳……”林晚轻轻念着，伸手想去碰，又怕唐突，缩回了手，“真好听。那您的剑法一定很厉害吧？能不能教我两招？我也想保护青风城。”
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光芒，凌尘想起了当年的林浩，也想起了那个在万魔窟中，明知不敌却仍挺身而出的红衣身影。
他放下糕点，拿起一根掉落的桃枝，递给林晚：“看好了。”
只见他手腕轻抖，桃枝在他手中仿佛化作了利剑，时而如春风拂过，带动花瓣簌簌飘落；时而如惊雷乍起，桃枝划过空气，发出轻微的嗡鸣。一套基础剑法被他演绎得行云流水，看似平淡，却蕴含着大道至简的韵味。
林晚看得目瞪口呆，直到最后一招停下，花瓣落在她的发间，才回过神来，拍手道：“哇！老爷爷您太厉害了！”
凌尘将桃枝递给她：“剑法的根本，不在于利，而在于心。心之所向，剑之所指，便是守护。”
林晚接过桃枝，似有所悟，认真地点点头：“我记住了！”
这时，远处传来钟声——是青风城的报时钟声，每日午后敲响，已有数百年未曾间断。
凌尘抬头望向天空，雨后天晴，阳光透过云层洒下，落在桃花上，泛着温暖的光泽。他忽然站起身，沉岳剑在鞘中轻轻嗡鸣，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老爷爷，您要走了吗？”林晚问道。
“嗯，”凌尘看着她，眼中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替我向你阿婆和阿公问好。”
他转身，缓步走出林家院门，走向青风城外的山道。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满树桃花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林晚站在桃树下，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忽然发现，老爷爷的步伐似乎比往常轻快了些，腰间的沉岳剑上，仿佛萦绕着淡淡的红光，像极了桃花的颜色。
她低头看向手中的桃枝，又抬头望向天空，轻声道：“一定会等到的吧……”
山道上，凌尘走着走着，忽然停下脚步。
前方的转角处，站着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正含笑望着他。阳光落在她的发间，映得那抹红色格外鲜艳，眼角的痣与记忆中的模样渐渐重合。
“我没来晚吧？”女子的声音温柔，带着一丝久别重逢的雀跃。
凌尘看着她，眼中的沧桑与等待，在这一刻化作了无尽的温柔。他缓缓抽出沉岳剑，剑身映出两人的身影，也映出漫天飞舞的桃花瓣。
“没有，”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笑意，“我刚等你到。”
桃花落了满身，像一场跨越了五百年的约定，终于在这一刻，尘埃落定。
剑途漫漫，终有归处。而最好的归处，便是与你，在桃花树下，再饮一杯清茶，再看一场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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