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里一片死寂。哭声停了，只剩下微弱的呼吸。
苏月璃抓着楚风衣服的手松开了。力气好像被那场倾诉跟痛哭彻底抽空。
楚风低头看着蜷缩在他脚边的女人，她的肩膀还在微微发抖。
他没说话，只是等着。
过了很久，他才弯下腰，扶住她的手臂。
“起来。”
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怜悯，没温度。
苏月璃借着他的力气站直，双腿发麻，身体晃了一下。
那件丝绸睡袍早就滑落，皱巴巴的堆在地上。她的身体在房间昏暗的灯光下显露出来。
楚风的目光扫过她，没有一丝欲望。那是医生检视病人是工匠打量工具的眼神。
他转身，从椅背上拿起自己的厚呢重外套走回来，展开披在她肩上，把她整个人裹得密不透风。
布料厚重，带着他的气息，一股淡淡的烟草味还有清冷的空气味道。这气息包裹住她，隔绝了深夜的寒。
苏月璃打了个哆嗦，下意识的抓紧外套领口。
“你做得很好。”楚风终于开口。
这话很突兀，没头没尾。
苏月璃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满是迷茫。
“能活到今天，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楚风表情很认真。
他看着她，看着她脸上的泪痕，看着那双见过太多黑的眼睛。
“在这个世道能活着就不容易。你用你的方法活下来，没什么错。”
苏月璃嘴唇抖动着。她想过他无数种反应，厌恶，轻蔑，或者带着算计的怜悯。
她唯独没想过这一种。
不是原谅，是认同。
“你知道这个世道是什么吗？”楚风走到窗边，背对着她，看着外面被浓雾笼罩的沉睡山城。
“是个屠宰场。人吃人弱肉强食。”
他的声音低沉，但每个字都砸在苏月璃心上。
“在这种世道里，谈清白干净就是个笑话。真清白干净的早死了，骨头都化成灰了。”
“你用你的美貌你的身体当武器活下来报了仇。那是你的本事。这跟我手里的枪，跟李铁柱的刀，没区别。”
“武器不分脏净。脏的是逼着我们拿起武器的人。”
苏月璃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说不出话。
那些折磨了她好多年的羞耻感跟自我厌弃，那些她给自己贴上的肮脏标签，在他的话语下，好像在一点点剥落。
他没安慰她，没说没关系。
他告诉她，她是对的。
他告诉她，她做得很好。
这种理解比任何慰藉都更有力量。直接刺穿了她所有伪装，碰到了那个她以为早就烂掉的灵魂。
“你以为我杀人，只是为了杀人？”楚风的声音从窗口传来。
“为了功劳？为了升官发财？”
他转过身，在半明半暗的光里，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我杀人，是为了改掉这个该死的人心跟世道。”
苏月璃的呼吸一滞。
“我要杀光那些东瀛的侵略者。我要杀光那些助纣为虐的汉奸。但这不够。”
“杀了他们只是拔掉杂草。这片土地是烂的。土不换，新杂草还会长出来，无穷无尽。”
他走回她面前，目光滚烫。
“财政部那个拼命护着秘书的次长。军队里为钱卖军情的军官。七十六号里折磨同胞的走狗。还有当初毁了你全家的那个畜生。”
“他们都是这片烂泥里长出来的杂草。”
“我要做的...”楚风的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是把这片土整个翻过来。我要一个全新的世道。”
他顿了顿，深深的看着苏月璃的眼睛。
“一个读书人可以安心教书，骨气不会害死他的世道。”
“一个女人不用变成武器，她的美丽是恩赐不是原罪的世道。”
“一个能让所有老百姓都挺着脊梁活，有尊严，不用向权势跟暴力低头的世道。”
“一个叫苏月璃的女孩，可以嫁给她心爱的学生过完平淡幸福的一生，而不是变成黑玫瑰的世道。”
最后一句话，像一道闪电，击中了苏月璃。
她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干，双腿一软，差点站不稳。
这已经不止是理解，是感同身受。他看穿了她那个艳光四射的黑玫瑰假面，越过了那个悲惨的苏璃，看到了那个本该存在的，在多年前那个夜晚就死去的苏月璃。
他不是在为她复仇。他是在为她哀悼。哀悼她本该拥有的人生。
从来没人对她说过这种话。连她自己，都不敢再想那种可能。
楚风口中那个新世界宏大又遥远，但最后那句话，却让那个世界重重砸进她心里。那是一个为她，为无数个她这样被旧世界碾碎的人建立的世界。
这个男人，他的野心，不止是做个谍王，不止是攫取权力跟富贵。
他要改变这世道的根基。
苏月璃看着他，视线被新泪水模糊。眼前的男人，周身好像散发着光。他不再只是一个领导一个搭档或者一个保护者。
他是一种信仰。是一面旗帜。是一条通往无尽黑暗之外的路。
她的仇恨跟报复，在他那宏大志向面前，显得那么渺小。
她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为什么他无所畏惧，为什么他践踏一切规则。因为在他眼里，这世道的所有规则，本来就是他要摧毁的东西。
她慢慢的站直身体，紧紧的裹着身上那件厚重外套。那是一件铠甲，也是一面战旗。
她向他走去，脚步沉稳。眼神里再没了媚态跟算计。只有一种纯粹的狂热的光，那是信徒看见神明的光。
“我明白了。”
她的声音清澈，洗掉所有沙哑跟妩媚，只剩下决然。
她站定在他面前，仰头看着他的脸。
“你说的那个世道...我也想看看。”
“带上我。”
她没说我的命是你的，没说我誓死效忠。她说的是，带上我。这是一个战士对另一个战士的请求，为了同一个信仰而战。
楚风看着她，看了很久。
他看见她眼里的蜕变。那朵黑玫瑰的利刺已经褪去，露出了一颗被烈火跟泪水重新淬炼过的，钢铁般的心。
他点了点头。
“好。”
只有一个字。
但对苏月璃而言，这是一个千斤重的承诺。
一缕灰白的光从窗口射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天，快亮了。
山城新的一天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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