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警徽熔铸
青石巷老宅的灰尘似乎嵌进了陈克非的肺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滞涩感。回到市局物证分析实验室，那股消毒水的冰冷气息也无法驱散盘踞在心头的那股寒意。林见远蜷缩在灰尘中的崩溃模样，书柜玻璃上那抹刺眼的暗红，还有臂甲熔块上狰狞的“血锈地图”——像几根冰冷的绞索，缠绕着名为“真相”的喉咙，越收越紧。
陈克非将那个装着微量暗红粉末的物证袋重重拍在冰冷的金属操作台上。袋子里的粉末在无影灯下依旧黯淡，像干涸的、凝固的绝望。他抬眼，目光锐利地扫过实验室里的每一个人。
林见远靠墙站着，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的混乱和崩溃已被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和深重的自我怀疑取代。他不再辩解，只是沉默地盯着那袋粉末，仿佛那里面装着能将他彻底摧毁的毒药。陈欣站在他身边，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弟弟的胳膊上，像在传递一丝微不足道的支撑，她的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职业性的探究和难以掩饰的忧虑。张川则已经回到了他那堆复杂的仪器前，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屏幕上的数据流瀑布般刷新，试图从另一个维度撕开裂隙。
“书柜玻璃门角落，提取物，微量。”陈克非的声音像淬了冰，打破沉默，“初步目视，高度疑似干涸血迹。旁边伴有平行划痕，符合指甲抓挠特征。”他顿了顿，目光如鹰隼般锁定林见远，“林记者，我需要你一个解释。任何解释。哪怕是……你小时候在家打翻过红墨水，被猫挠过玻璃。”
林见远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声音沙哑：“陈警官，如果我说是我自己十岁那年流鼻血蹭上去的，你信吗？”这自嘲般的黑色幽默在凝重的气氛里显得格外刺耳。
“刑科所，血液成分及dNA比对，最快结果。”陈克非没理会他的自嘲，直接对操作台另一边的技术员下达指令。技术员立刻接过物证袋，小心翼翼地送入旁边一台正在预热的高精度质谱仪联用dNA测序仪。
等待结果的过程，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仪器的嗡鸣成了唯一的声音。陈克非踱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右臂的伤口在沉寂后再次泛起深埋的钝痛，像在呼应他内心的焦灼。那个“血锈罗盘”指向林见远老宅，老宅里出现了疑似血迹和抓痕……这一切，难道真的只是周永坤精心设计的、指向林见远的致命陷阱？可那陷阱的“饵”是什么？动机又是什么？仅仅是为了在他们内部制造猜疑和分裂？这代价未免太大，太……刻意了。
“常规能量场扫描，青石巷302室无异常。”张川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丝困惑，“没有检测到命格置换仪式残留的特异能量波动，辐射值也在安全范围。物理层面……很‘干净’。”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深邃，“但‘血锈指路’的能量耦合反应是真实的，沈青果残留意识的指向性也是真实的。这矛盾……指向另一种可能。”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某种……超越了我们目前认知的关联方式。比如……时间层面的错位，或者……意识层面的锚定转移？”
“说人话，张干事。”陈克非转过身，语气不耐。
“通俗点，”张川推了推眼镜，“沈青果遭受痛苦的那个‘瞬间’，她的意识或者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可能因为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原因，‘看到’或者‘锚定’了林见远的故居。这并不一定意味着物理上的关联，而是一种……象征性的、诅咒性的映射。就像古老的怨灵诅咒，会纠缠特定的地点或物品。”
“怨灵诅咒？”林见远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荒诞的愤怒，“所以我现在是成了被女鬼缠身的倒霉蛋？还得靠你们反邪教办来给我驱魔？！”
“闭嘴，林见远！”陈欣低声呵斥，但眼神里同样带着对张川这番解释的疑虑。
就在这时，质谱仪发出一声清脆的提示音。技术员飞快地操作着，屏幕上的色谱图和dNA序列信息飞速滚动、比对。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技术员盯着屏幕，脸色变得极其古怪。他反复确认了几遍，才抬起头，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陈队……比对结果出来了。那……那不是人血！”
“什么？”陈克非眉头瞬间拧紧。
“质谱分析显示，主要成分是……氧化铁、硅酸盐、微量有机溶剂残留……还有……还有极其微量的、某种未知的放射性同位素衰变产物！其衰变特征……和我们之前在核医所废墟c7点提取到的、疑似来自周永坤命格置换仪核心区域的污染样本……高度吻合！至于dNA……”技术员咽了口唾沫，“没有！没有任何人类或已知生物的dNA残留！这东西……它根本就不是生物来源的血！”
实验室里一片死寂。
不是血！是伪造的！成分还与周永坤的核心污染源高度吻合！
这个结论像一颗炸弹，瞬间炸懵了所有人！
林见远脸上的绝望和愤怒瞬间凝固，化为巨大的茫然和难以置信。陈欣倒抽一口凉气，看向书柜玻璃方向的眼神充满了后怕。张川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电，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陷入飞速的思考。
陈克非一步跨到屏幕前，死死盯着那复杂的成分分析图谱和“无dNA匹配”的结论。一股冰冷的怒意，混合着被愚弄的耻辱感，猛地从心底窜起！不是巧合！是陷阱！一个精心布置、指向林见远、意图在他们内部制造混乱和猜疑的毒计！用核医所特有的污染物质，伪造出“血迹”和“抓痕”，再配合那诡异的“血锈指路”，几乎天衣无缝！
“周永坤！”陈克非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这个老狐狸，不仅手段狠毒，心思更是缜密阴险到了极点！他利用了他们急于寻找线索的心理，利用了沈青果惨死带来的冲击，更利用了林见远与那故居之间无法割裂的联系！
“伪造物……放射性同位素污染源残留……”张川喃喃自语，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锐利的光芒，“陈队！还记得我们在核医所c7点找到的那个箱子残骸吗？那个带有融合条形码三足鸟徽记的箱子！它的材料分析报告呢？！”
陈克非瞬间反应过来！他立刻冲到另一边的物证分析终端前，飞快地调阅出那个焦黑金属箱残骸的详细成分分析报告。屏幕上的数据快速滚动，最终定格在材料成分一栏：
主体：特种合金（高比例钛、钨、铼），表层防火涂层（含硅酸盐、氧化铝）…
微量附着物：检测到氧化铁微粒、有机溶剂残留、以及……未知放射性同位素衰变产物（特征谱线编号：Gamma-Zeta-7）…
Gamma-Zeta-7！正是此刻在书柜玻璃“假血迹”中检测到的、与周永坤核心污染源高度吻合的同位素衰变特征！
“源头找到了！”陈克非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那个箱子！周永坤替身携带的、或者用于存放关键物品的箱子！它在爆炸中被破坏，里面的污染物质泄露、飞溅！其中一部分，在爆炸的冲击波作用下，被抛射到了……青石巷17栋302室！恰好粘附在了林见远家书柜的玻璃上！”他猛地指向那物证袋，“这根本不是什么血迹！这是周永坤自己留下的罪证！是他污染物的残留！那所谓的‘抓痕’，很可能只是爆炸中飞溅的尖锐碎片划伤的！”
“抛射距离和轨迹……”张川立刻在平板电脑上调出核医所与青石巷的精确地图和距离数据，手指快速划动计算，“……完全在爆炸冲击波的覆盖范围之内！能量模型吻合！污染物扩散模型也高度支持！”
真相如同拨云见日！
林见远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被旁边的陈欣一把扶住。他长长地、颤抖地呼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但眼神深处，那被怀疑和恐惧啃噬过的痕迹依然清晰可见，只是多了一丝劫后余生的虚脱。“妈的……周永坤……”他低声骂了一句，声音里充满了后怕和滔天的愤怒。
陈克非走到林见远面前，伸出手，不是质问，而是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动作有些生硬，却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歉意和肯定。“抱歉，”他声音低沉，“这老狐狸……太毒了。”
林见远抬起头，看着陈克非，扯出一个疲惫却真实的笑容：“理解，陈警官。换了我，也得把自己列为头号嫌疑人。”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现在，该我们给他下套了！”
“没错！”陈欣接口，记者的敏锐让她立刻抓住了关键，“既然他这么想栽赃，想制造混乱，那我们就给他一个‘混乱’！一个他无法拒绝的‘饵’！”她的目光投向操作台上，那块依旧沉甸甸的、带着沈青果真实血痕的臂甲熔毁核心。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块铅灰色的金属上。沈青果的血痕，陈欣的血曾激活了它，让它指向了伪装的陷阱。但这一次……
陈克非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了自己胸前——那里，警服内侧的口袋里，贴身放着一枚冰冷、沉重的东西。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将它掏了出来。
一枚银色的警徽。
警徽表面已经有了岁月的磨痕，边角甚至有些细微的凹陷，但中央的国徽和盾牌图案依旧庄严肃穆。只是，在盾牌下方，本该镌刻警号的位置，却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不规则的划痕，仿佛被某种粗暴的力量硬生生刮去——这正是他那位堕落的师傅，王振山的警徽！在王振东自杀身亡后，陈克非出于某种难以言说的执念和警示，一直将它带在身边。这是耻辱的烙印，也是悬在他头顶的警钟。
此刻，在无影灯下，这枚带着耻辱划痕的警徽，闪烁着冷硬的光泽。
“周永坤最怕什么？”陈克非的声音在寂静的实验室里响起，带着一种冰冷的、洞穿人心的力量，“他怕暴露。怕他过去那些沾满鲜血、用无数人命堆砌起来的肮脏秘密被彻底掀开！尤其是……1998年那场被他用‘血祭’掩盖的矿难！”他的目光扫过众人，“那些被掩埋的矿工名单，那些被篡改的调查报告，那些被他收买的保护伞……其中，就有我师傅的名字！”
他的手指，缓缓抚过警徽上那道耻辱的划痕。
“如果我们放出风声……”陈克非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诱捕猎物的危险气息，“就说……我们在清理核医所废墟时，在某个极其隐秘的、未被爆炸完全摧毁的保险装置里，找到了一个‘铁盒’。盒子里装着的，正是当年那场矿难的部分原始记录，以及……一份沾染了多位关键人物（包括我师傅）生物痕迹的……名单！而这名单，就藏在……”他猛地将手中那枚带着耻辱划痕的警徽，重重地按在了操作台上，就在那块臂甲熔毁核心的旁边！
“就藏在这枚被熔铸了一半的、属于王振山的警徽里！警徽在爆炸的高温中部分熔融变形，反而意外地封存了里面的关键证据，形成了一个独特的‘时间胶囊’！”
这个计划大胆、疯狂，却又带着致命的吸引力！用周永坤最恐惧的过去，用他曾经腐蚀过的“保护伞”的遗物作为诱饵！尤其这“遗物”还是王振山的警徽——周永坤绝对知道王振山是谁，知道他与陈克非的关系！这枚警徽出现在废墟里，合情合理！而“熔融封存关键证据”的说法，更是充满了戏剧性和巧合，足以让多疑的周永坤也忍不住去赌一把！
“妙！”林见远第一个反应过来，眼中爆发出记者捕捉到独家猛料时才有的亢奋光芒，“‘熔铸的警徽，封存的罪证’！这标题就够劲爆！风声怎么放？还是通过‘净火’暗网？”
张川沉吟片刻，眼中精光闪烁：“不。这次，我们用‘阳谋’的最高形式——让他自己‘猜’到。”他拿起那枚带着划痕的警徽，指尖感受着金属的冰冷和那道耻辱印记的粗糙，“我们需要制造一个‘意外发现’的场景。比如……让某个与周永坤有隐秘联系、但又立场摇摆的‘中间人’，‘无意’中接触到我们在核医所进行‘二次深度清理’的消息，并且‘偶然’得知我们重点关注的区域里，发现了少量高熔点的特种合金熔融物，形态……接近某种被破坏的金属身份标识牌。同时，让这个‘中间人’知道，陈克非非常重视这次清理，尤其是对个人物品的搜寻……”
“这个人选……”陈欣立刻接话，思路清晰，“白薇？周永坤集团的财务总监，那个‘火母’？她之前因为女儿的病被周永坤控制，但女儿现在在我们控制下的医院治疗，情况稳定。她对周永坤的忠诚，未必那么牢不可破了。而且，她绝对知道王振山的事！”
“白薇……”陈克非点头，这个选择非常精准，“可以。由张干事接触，把握分寸。记住，只给碎片信息，让她自己去拼凑出‘警徽里藏名单’的结论！她一定会想办法传递给周永坤！”
“至于‘饵’本身……”张川的目光落回那枚警徽上，又看向旁边的臂甲熔块，“需要做得足够逼真。警徽需要‘熔铸’的效果，还需要模拟出内部‘封存’了东西的痕迹。更重要的是……要让它能‘骗’过周永坤可能派出的、携带专业探测设备的人。”
“这个交给我。”陈克非沉声道，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拿起警徽，又从证物柜里取出一个特殊的密封盒，里面装着几片从核医所c7点提取的、沾染了Gamma-Zeta-7同位素衰变产物的金属碎片。“真正的‘污染源’在这里。我们需要把它‘种’进这枚警徽的熔融层里，让它的辐射特征成为无法伪造的‘出生证明’！”
接下来的时间，实验室变成了一个精密的造假工坊。技术员在张川的指导下，用精密的激光微熔设备，小心地灼烧警徽的边缘和盾牌下方刮痕的深处，制造出局部熔融又迅速冷却的效果，形成扭曲、变形的金属纹理，仿佛真的经历了爆炸高温的洗礼。陈克非则用特制的微型工具，极其小心地将那些沾染了致命同位素的金属微粒，嵌入到熔融后形成的微小缝隙和气泡孔洞中，再用超薄的特种合金膜进行覆盖伪装。
最后一步，是制造“内部封存”的假象。张川贡献出了一张特制的、用特殊化学药剂处理过的仿羊皮纸，纸张本身在强光或特定光谱下会呈现出类似陈旧文件的纹理。他在上面用特制的隐形墨水（只有特定溶剂才能显影）写下了几个1998年矿难中真实死亡矿工的名字，以及“赵建国”的名字，然后将其卷成极小的一卷。陈克非则利用警徽背面固定别针的微小空隙，极其艰难地将这卷微型“名单”塞了进去，再用熔融的金属液小心地封堵住入口，只留下极其细微、仿佛自然形成的痕迹。
当这枚“熔铸的警徽”最终呈现在众人面前时，连制作者都感到了震撼。它依旧闪耀着银色的金属光泽，但边缘和盾牌下方的伤痕处，布满了扭曲、凹凸的熔融痕迹，透着一种饱经摧残的沧桑感。握在手中，能感受到那细微的不平整和沉甸甸的分量。盖格计数器靠近它时，发出了微弱但清晰的蜂鸣，屏幕上显示出独特的Gamma-Zeta-7同位素特征峰！更绝妙的是，当张川用一支特制的紫外-红外双光谱笔照射警徽背面封堵处时，在特定波段下，纸张的纤维纹理和墨迹的轮廓若隐若现！
“完美。”林见远忍不住低声赞叹，眼神复杂地看着这枚凝聚了众人心血与谋略的致命诱饵。
“现在，只等鱼咬钩了。”陈克非将这枚滚烫的、承载着沉重过往和未来杀机的“熔铸警徽”，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灼烧着他的掌心，那里面封存的，不仅仅是一个伪造的名单，更是对师傅堕落过往的一次终极审判，也是对周永坤坟墓的第一铲土。
陷阱已经布下，饵料散发着周永坤无法抗拒的腥甜气息。只待那黑暗中的毒蛇，按捺不住贪婪，探出它致命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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