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那句轻飘飘的“再等等”,如同给沸水锅盖上了盖儿,奉天殿里汹涌的暗流被暂时压了下去。傅友文一干人等脸憋得比酱爆猪肝还难看,满腔悲愤硬生生堵在喉咙眼儿,差点原地表演个忠臣喷血。可这朝堂上的风浪是按下去了,殿外的洪水,却借着顾西风点起的“丝路债”大火,彻底冲垮了堤坝,裹挟着更阴险的暗流,掀起了滔天巨浪!
“丝路债”崩盘的哀嚎还在应天府的大街小巷里立体环绕声播放呢,秦淮河上的画舫姑娘们还在为跑路的“榜一大哥”们掉金豆子呢,一个更劲爆、更直接戳向大明经济命根子的谣言,如同加了特效的病毒短视频,瞬间刷爆了京师、扬州、两淮等盐业重镇的朋友圈!
扬州城,瘦西湖畔最豪横的酒楼“醉仙居”。
二楼雅间,几个平日里油头粉面、走路带风的大盐商,此刻个个面如金纸,活像刚被十八个壮汉轮番问候过祖宗十八代。其中一位姓周的盐商,捏着酒杯的手抖得跟帕金森晚期似的,杯里的琼浆玉液洒了大半在价值不菲的苏绣桌布上,浑然不觉。他压低声音,那调门却因恐惧走了形,尖利得能划破耳膜:
“听…听说了吗?塌…塌天了!真塌天了!” 他猛地灌了一口酒,试图压惊,结果呛得直翻白眼,“两淮!两淮盐场!海…海啸!百年不遇的超级大海啸!浪头比雷峰塔还高啊!”
“啥玩意儿?海啸?盐场咋了?!” 同桌另外几位盐商手里的蟹黄汤包“啪嗒”掉在醋碟里,溅了一身油星子,眼珠子瞪得溜圆。
“完了!全特么完了!” 周盐商捶着胸口,那架势恨不得把心肝肺都掏出来给大家验验真伪,“滔天巨浪!铺天盖地啊!煮盐的灶户?淹了!堆成山的盐坨子?泡汤了!盐引对标的那些仓廪?全成水晶宫了!颗粒无收!别说今年,明年、后年,咱大明百姓都得啃淡萝卜过日子了!” 他声情并茂,唾沫横飞,仿佛自己刚从滔天巨浪里狗刨逃生。
“我的老天鹅啊!” 几人倒抽一口凉气,那声音活像破风箱在抽筋。盐是什么?那是朝廷的钱袋子,是商人的命根子!盐引是什么?那就是盐的提款单,是能当金子使的硬通货!盐场要真成了水晶宫,盐引?那玩意儿擦屁股都嫌硬!
“千真万确!” 旁边一个刚从北边“考察市场”回来的行商适时插嘴,神秘兮兮地左右张望,仿佛下一秒就有锦衣卫破门而入,“兄弟我在天津卫码头,亲耳听一个刚从南边逃难回来的海商说的!那浪,啧啧,比紫禁城的城墙还高!盐场那边,尸横遍野,惨不忍睹!官府想捂盖子?捂得住吗?纸里能包得住这滔天的海水吗?!” 他语气斩钉截铁,细节丰富得能写本《海啸逃生指南》。
这谣言就跟滚雪球似的,越传越邪乎,越传越有鼻子有眼。
有人说亲眼看见信鸽带着血淋淋的求救信,一头栽进了盐运司衙门的鸽子笼。
有人说两淮盐运使大人承受不住这塌天大祸,已经在家用三尺白绫把自己挂成了腊肉。
更有人说,沿海州县已经闹起了盐荒,盐价?那已经不是一日三涨了,是眨个眼就翻一番!有价无市!拿着金子都买不到咸味儿!
恐慌,这头名为“信用崩塌”的巨兽,瞬间从盐商这个精英小圈子,扑向了所有手里攥着盐引的人!从腰缠万贯的大佬,到指望着几引盐票养老的小门小户,无一幸免!盐引的价值,根子就在那白花花、实实在在的盐上!
现在,“盐”的根基被这“海啸”谣言冲得稀巴烂了!那盐引算个啥?一张画着漂亮花纹的废竹片?
“抛!快抛!趁现在还有人当冤大头接盘!” 扬州城最大的盐引交易所——“引通天下”的大厅里,一声凄厉得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般的嘶吼,瞬间点燃了炸药桶。
恐慌性抛售,瞬间演变成惨烈的踩踏事件!
“我的盐引!谁要?九折!吐血价!”
“九折?你做梦呢!八五折!老子只求脱手!”
“八折!八折!现银交易!一手交钱一手交引!”
“七五折!七五折!量大管饱!先到先得!后面的别挤!鞋!我的鞋!”
盐引的价格,彻底放飞自我,如同被抽了筋的癞皮狗,一路自由落体,朝着无底深渊疯狂俯冲!面值一两白银的盐引,眨眼功夫就跌到了九钱、八钱、七钱… 跌幅轻松突破20%大关!而且丝毫没有刹车的迹象,还在以跳崖的姿态往下猛砸!
交易大厅里彻底疯了。平日里这些自诩儒雅、谈吐斯文的盐商大贾们,此刻面目狰狞,推搡咒骂,为了抢一个靠前的柜台位置恨不得大打出手。那些象征着财富和特权的精致盐引竹牌,此刻被他们像丢烫手山芋一样,甚至像丢垃圾一样,拼命地往柜台里面塞。空气中弥漫着汗臭、绝望和钞票(银票)快速蒸发带来的焦糊味。交易所里几个维持秩序的伙计,被汹涌的人潮挤得东倒西歪,帽子都飞了,徒劳地挥舞着手臂喊着“排队!排队!”,声音淹没在鼎沸的声浪里,活像几只在台风里扑腾的小鹌鹑。
这要命的噩耗,通过训练有素的信鸽网络和跑得口吐白沫的商人快马,如同加急的瘟疫警报,火速传回了帝国的中心——京师应天。
“号外!号外!惊天霹雳!两淮盐场遭灭顶之灾!海龙王发威,盐引变咸鱼!腰斩在即!跳楼大甩卖啦!” 报童那带着哭腔、又透着股“大新闻”兴奋的尖叫声,像淬了毒的钢针,狠狠扎进刚刚被“丝路债”蹂躏过的京师百姓心窝。
“盐引崩了!彻底崩盘了!七钱银子都没人接盘了!”
“快!快去看看‘熊猫钱庄’!我们的粮票!还有刚抢到手的股票!会不会也跟着变废纸啊?!”
恐慌的浪潮,如同钱塘江大潮叠加了十二级台风,以毁灭性的姿态,狠狠拍向京师这艘刚刚经历过股票认购狂欢、还没完全缓过劲儿来的巨轮。那些手里捏着“熊猫物流”发行的、更为复杂精妙的“盐引期货”(一种赌盐引未来价格涨跌的金融衍生品票据)的玩家们,更是吓得魂飞天外,连滚爬爬地涌向“熊猫物流”的旗舰店和各处分号,一时间,所有分号门口人满为患,哭喊声、质问声、咒骂声汇成一片绝望的交响。
旗舰店四楼,指挥中枢。
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胶水,每一次呼吸都无比艰难。窗外隐隐传来的喧嚣,像背景噪音一样不断提醒着楼下的水深火热。
“掌柜的!扬州、两淮飞鸽急报!盐引价格断崖式暴跌!跌幅已超两成半!市场恐慌指数爆表!抛售狂潮彻底失控!” 负责信息汇总的年轻伙计,声音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脸色惨白,捧着一叠刚译出来的鸽信,手指都在哆嗦。
“我们的‘盐引期货’交易窗口全炸了!挤满了要求强行平仓和质问真实情况的客户!情绪非常激动!好几个窗口的栅栏都快被挤变形了!” 柳如是语速极快,条理却依旧清晰,只是光洁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她飞快地用炭笔在手中的记事板上记录着各分号传回的混乱情况。
“掌柜的!祸不单行!” 李小二急得直跳脚,脑门上的汗哗哗往下流,“市面上谣言都传疯了!都说咱们‘熊猫’的票据就是下一个‘丝路债’,马上就要变废纸!甚至…甚至有人开始在黑市上,低价抛售刚拿到手的‘大明运业’股票凭证了!价格被压得惨不忍睹!这帮杀千刀的!”
李拾背对着众人,静静地站在那个巨大的、由建筑狂魔蒯祥亲手设计打造的“金融沙盘”前。沙盘上,用各色琉璃珠、细沙、精巧的杠杆和小旗子,实时模拟着大明金融市场的脉搏。
此刻,代表“盐引价格”的那一排殷红如血的琉璃珠,正沿着一条陡峭得近乎垂直的斜坡,疯狂地向下滚落!其势之猛,其速之快,触目惊心!旁边,代表市场恐慌情绪的装置——一蓬用灰色细绒模拟的“恐慌烟雾”,正剧烈地翻滚、膨胀,如同苏醒的深渊巨兽,张牙舞爪地吞噬着沙盘上代表其他金融产品的区域,眼看就要将象征“熊猫票据”和“大明运业股票”的绿色、蓝色区域彻底淹没。
沙盘旁边,那块用上好楠木打造、专用于展示重要市场评论和流言的“弹幕竹板”(堪称大明初代互联网留言板),此刻被伙计用朱砂笔匆匆写上了一行大字。那字迹力透竹背,鲜红刺目,如同淋漓的鲜血,又像一道狰狞的伤口:
“史诗级跳水!盐引变咸鱼!熊猫要完蛋?”
冰冷的嘲讽,赤裸的恶意,伴随着窗外隐隐传来的恐慌喧嚣,狠狠砸在指挥室每一个人的心上。
李拾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惊慌的失措,只有一种冰封千里的寒意,在深邃的眼眸中凝结。怒火在胸腔里无声地燃烧,烧得他指尖冰凉。
“顾西风…八大楼…还有朝堂上那些道貌岸然的旧党蛀虫…” 李拾的声音低沉,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死寂的空气中,“好一招环环相扣的组合拳!好一场处心积虑的信用绞杀战!”
丝路债引爆恐慌情绪,釜底抽薪!
旧党朝堂逼宫,动摇朝廷背书信心,雪上加霜!
再用一个精心炮制、真假难辨的“盐场海啸”谣言,精准打击大明金融体系中最核心、最敏感、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盐引!彻底摧毁市场信心!
这哪里是商业竞争?
这是图穷匕见!这是要彻底扼杀“熊猫物流”和他李拾苦心孤诣建立起来的这套新体系!让那刚刚募集到的、承载着无数人希望和野心的五百多万两认购资金,在无边无际的恐慌中灰飞烟灭!或者,成为他们这些幕后黑手低价收割、饱餐一顿的肥美猎物!
金融市场的残酷、嗜血与翻脸无情,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这不是战场,却比战场更凶险万倍。没有刀光剑影,却招招直取性命——信用的性命!
沙盘上,那代表“盐引价格”的血红琉璃珠,还在绝望地下坠…
竹板上,那行猩红的“熊猫要完蛋?” 如同催命的符咒,刺眼地悬挂着。
绞索,已然收紧!图穷,匕已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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