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品烟客
一个“滚”字，带着重伤初醒的虚弱，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源自血脉与灵魂深处的威严，如同冰冷的磐石，砸在那三名影刃杀手的心头。
尤其是那名被沈砺一指点中、此刻仍倒在地上挣扎、体内阴阳冲突、痛苦万分的头目，在接触到沈砺那双虽然疲惫却深邃如渊的眸子时，更是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天灵盖！那不仅仅是武力上的压制，更是一种层次上的、仿佛天敌般的恐惧！
他毫不怀疑，若再迟疑片刻，这个看似油尽灯枯的年轻人，绝对有能力将他们三人彻底留下！那诡异而恐怖的金色气丝，那净化一切阴邪的煌煌之力，已然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
“撤……撤！”头目强忍着经脉欲裂的痛苦和内心的惊骇，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另外两名杀手如蒙大赦，哪里还敢有半分停留？连忙上前搀扶起头目，甚至连掉落的兵刃都顾不得捡，如同丧家之犬般，踉跄着、头也不回地扎进了昏暗的密林之中，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
直到那三名杀手的气息彻底消失在感知范围内，紧绷的气氛才骤然松弛下来。
“噗——”沈砺猛地喷出一口淤血，脸色瞬间变得更加惨白，身体一软，全靠阿椋搀扶才没有倒下。刚才那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指，几乎抽空了他刚刚凝聚起来的、微弱的本源力量，也牵动了全身的伤势，尤其是右胸的伤口，更是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沈大哥！”阿椋惊呼，连忙让他靠稳。
“沈老弟\/沈大哥！”赵大山、石猛和水生也围了上来，脸上充满了担忧。
桑青葛快步上前，再次为沈砺诊脉，眉头紧锁：“胡闹！你伤势未愈，本源枯竭，岂能动用如此力量？简直是饮鸩止渴！”话虽责备，眼中却难掩震撼与关切。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沈砺刚才那一指蕴含的力量层次何等惊人，那绝不仅仅是内力，更像是……引动了某种天地规则？
沈砺虚弱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不……吓不走他们……我们……都活不了……”他每说一个字都显得十分艰难，但眼神却异常清明。在苏醒的那一刹那，他就清晰地判断出了形势，唯有以雷霆手段震慑，才能博得一线生机。
桑青葛叹了口气，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他取出银针，再次为沈砺施针稳定气血，又喂他服下几颗固本培元的丹药。
“此地不宜久留！那些杀手虽退，但难保不会有后续人马，或者引来其他麻烦。我们必须立刻离开！”桑青葛处理完沈砺的伤势，立刻对众人说道。
大家也都明白这个道理。虽然个个带伤，疲惫欲死，但求生的意志支撑着他们。
赵大山再次将沈砺背负起来，这一次，他感觉沈砺的身体似乎更轻了，但那并非好转的迹象，而是生命力过度消耗后的虚浮。阿椋紧紧跟在旁边，寸步不离。石猛和水生也互相搀扶着站起。
桑青葛辨认了一下方向，选择了另一条更加隐秘、通往他处临时落脚点的路径，沉声道：“跟我来！”
一行人再次踏上逃亡之路，只是气氛与来时已然不同。虽然依旧危机四伏，疲惫不堪，但队伍的核心——沈砺，已经苏醒。这无疑给所有人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夜色渐渐笼罩了山峦。桑青葛带着众人七拐八绕，终于在天色完全黑透之前，找到了一处位于两座山崖夹缝之间的、极其隐蔽的小小山谷。谷内有一眼小小的山泉，还有一个小小的、似乎是猎户遗弃的简陋窝棚，虽然破败，但至少能遮风避雨。
“今晚就在这里歇息。”桑青葛松了口气，示意大家停下。
众人早已到了极限，闻言几乎立刻瘫软在地。赵大山小心地将沈砺安置在窝棚内相对干燥的草堆上。阿椋立刻去山泉边取水，为沈砺擦拭脸颊，喂他喝水。
桑青葛则忙着在窝棚外升起一小堆篝火，既为了取暖，也为了驱赶野兽和湿气。橘红色的火苗跳跃起来，给这阴冷的山谷带来了些许暖意和光明。
简单的食物和水分补充后，众人的精神稍微恢复了一些。但没有人说话，山谷内一片寂静，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山泉流淌的叮咚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窝棚内，那个靠在草堆上、闭目调息的年轻人身上。
今日发生的一切，太过匪夷所思。地穴熔河，地火虬龙，地脉焱乳，令牌融心，金纹复苏，一指惊退强敌……每一件都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而这一切的核心，都是沈砺。
他究竟是谁？那金色的纹路和力量到底是什么？那令牌为何会融入他的身体？
无数的疑问在众人心中盘旋。
最终还是桑青葛打破了沉默。他添了根柴火，目光幽幽地看向窝棚方向，缓缓开口道：“沈小哥，感觉如何？”
沈砺缓缓睁开眼，他的脸色在火光映照下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比之前更加沉静。他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多谢桑前辈……多次救命之恩。感觉……很糟，又似乎……不坏。”他感受着体内那空空荡荡却又仿佛孕育着新生的奇异状态，一时间也难以准确描述。
“你可知……你身上发生了什么？”桑青葛问道，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沈砺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有些……模糊的印象。火焰，破碎的旗帜，雨夜……还有一个声音，说‘薪火相传，守护不息’……”他抬起左手，看着那已然隐没、却仿佛与血肉融为一体的金纹位置，“还有这个……它叫‘薪火箓’，对吗？”
桑青葛眼中精光一闪：“你知道这个名字？”
“那个声音……提到的。”沈砺低声道，“桑前辈，您……似乎知道很多？”
桑青葛叹了口气，往火堆里又扔了根柴火，火光在他脸上明灭不定：“老朽确实知道一些，但也只是皮毛，源自一些古老残缺的记载和……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他看向沈砺，眼神复杂：“‘薪火箓’，传说乃是上古先贤，观星辰运转，察万物生灭，感人族兴衰，凝聚了文明传承之精义，所创的无上秘箓。它并非单纯的武功秘籍，更像是一种……烙印，一种资格，一种责任。象征着守护人族薪火、传承文明不息的天命。”
“天命？”沈砺眉头微蹙，这个词太过沉重。
“只是传说罢了。”桑青葛摆摆手，“但此箓确实神异非凡，能引动至阳至刚的天地之力，克制一切阴邪鬼祟。你之前能惊退狼群，克制影堂邪功，乃至在地穴中让那地火虬龙低头，皆源于此。只是老朽万万没想到，它竟然会彻底激活，并烙印于你身。这……这通常是传承认定的最终阶段才会出现的迹象。”
“那……那枚令牌呢？”阿椋忍不住插嘴问道，“它怎么会……融进沈大哥的身体里？”
提到“影眸令”，桑青葛的神色更加凝重：“此令名为‘影眸’，乃是‘影堂’高层信物，这一点毋庸置疑。但它会主动认主，并且融入继承者体内……这等奇事，老朽闻所未闻！影堂内部恐怕也未必尽知此令的终极秘密。据老朽推测，此令或许并非影堂所创，而是他们偶然得到并加以利用的、某件更古老遗物的一部分。它的核心，可能与你所承载的‘薪火’之力，有着某种我们尚未知晓的深层联系。甚至可能……它本就是‘薪火’传承的考验或者钥匙之一？”
这个推测大胆而惊人，让所有人都愣住了。象征着邪恶与杀戮的“影堂”信物，竟然可能与守护文明的“薪火”传承有关？
沈砺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里皮肤光滑，没有任何异样，但他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在那心脏跳动之处，多了一个微小的、冰冷的，却又与自己血脉隐隐相连的“核心”。仿佛那里沉睡着一只眼睛，一只属于“影”的眼睛，与左臂那代表“火”的箓文，形成了一种微妙而诡异的平衡。
光与影，火与暗，竟然同时存在于他一人之身？
这究竟是福是祸？
“至于你的身世……”桑青葛看向沈砺，目光中带着一丝怜悯和探究，“你刚才提到的破碎旗帜、雨夜……或许是你尘封的记忆。‘薪火箓’的传承者，历代皆非寻常之辈，其身世往往牵扯极大。你的家族，或许……与某个早已湮灭在历史中的、守护此传承的古老势力有关。”
沈砺闭上了眼睛，脑海中那些破碎的画面再次翻涌，带来阵阵刺痛与难以言喻的悲伤。他究竟是谁？他的父母亲人又在何方？那场大火，那个雨夜……这一切，是否都与这“薪火箓”，与那“影堂”有关？
巨大的谜团如同沉重的山峦，压在他的心头。
“前辈，”沈砺睁开眼，目光坚定地看向桑青葛，“无论我的身世如何，无论这‘薪火’代表着什么，眼下，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影堂。他们灭了黑风寨，一路追杀我们，此仇必报！而您，似乎也与他们有着深仇？”
桑青葛的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的恨意，他摩挲着手中的长烟杆，冷冷道：“不错。血海深仇，不共戴天。老朽隐姓埋名数十载，本以为此生报仇无望，没想到……遇到了你。或许，这真是天意。”
他看向沈砺：“你的‘薪火’之力，是影堂邪功的克星。而你如今又融合了‘影眸令’，恐怕已然成为影堂必欲除之而后快的头号目标。你我联手，对抗影堂，或许……真能有一线希望。”
沈砺重重地点了点头：“正有此意！”他虽然重伤未愈，但苏醒后，那股源自传承的责任感与对影堂的怒火，已然成为了支撑他的新力量。
“不过，在此之前，”桑青葛话锋一转，语气严肃，“你必须尽快养好伤势，并且……学会掌控你体内新生的力量。你如今就像怀抱重宝的婴儿，空有力量却不知运用，方才那一指虽然惊退强敌，但对你自身的损耗也极大，不可常用。我们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让你静养和修炼。”
“我们去哪里？”阿椋问道。
桑青葛沉吟片刻，道：“回我的药庐谷地已然不安全。我们需要找一个更加隐蔽、连影堂也难以轻易找到的地方。或许……我们可以去‘青桑镇’。”
“青桑镇？”赵大山疑惑道，“那不是个大镇子吗？人多眼杂，怎么会安全？”
“明面上自然不安全。”桑青葛解释道，“但青桑镇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汇聚，也有其好处。老朽在那里有一位故交，经营着一家不起眼的棺材铺……实则是一条隐秘情报线的接头人。我们可以暂时躲在他那里，借助他的渠道获取外界消息，同时也便于沈小哥隐匿养伤。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反而最安全。”
棺材铺？故交？众人虽然觉得有些晦气，但也明白这是目前看来相对可行的方案。
“好，就依前辈所言。”沈砺点头同意。他现在迫切需要时间和安全的环境来恢复与消化一切。
计议已定，众人心中稍安。
夜色渐深，山谷中寒气愈重。安排了守夜顺序后，除了值夜的赵大山，其他人都带着满身的疲惫和纷乱的心思，陆续进入了梦乡。
沈砺靠在草堆上，却毫无睡意。他内视己身，感受着那空空荡荡的经脉，心口那冰冷的“影眸”核心，以及左臂那温热的“薪火”烙印。
前路茫茫，危机四伏。
但他知道，从苏醒的那一刻起，从他承继了“薪火”，融合了“影眸”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已经彻底改变。
他不再仅仅是为了追寻身世、快意恩仇的江湖游子。
他的肩上，似乎扛上了更沉重的东西。
他望着窝棚外跳跃的篝火，那火焰的光芒，仿佛与在他灵魂深处点燃的那一点星火，遥相呼应。
“薪火相传，守护不息……”
他低声重复着那八个字，眼中逐渐燃起坚定的光芒。
无论前路如何，他都必须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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