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品烟客
“咻——！”
那支通体黝黑、捆扎着羊皮纸卷的无镞短箭，如同死神的请柬，带着刺耳的厉啸，狠狠钉在沈砺脚边三尺的泥泞中！箭尾兀自剧烈嗡鸣！
箭书！
神秘箭手在混乱战场、毒瘴肆虐的生死关头，送来的不是夺命箭矢，而是一封……信？！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沈砺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惊骇、疑惑、难以置信的情绪如同狂潮般冲击着他！
“发什么呆！捡起来！”薛九指冰冷沙哑的咆哮如同惊雷，在震耳欲聋的雨声和杀手濒死的惨嚎中炸响！他手中的乌木拐杖再次喷吐出致命的惨绿毒瘴，将一名试图从侧翼偷袭的幽冥殿杀手逼得狼狈后退，那杀手半边臂膀沾染了一丝毒气，瞬间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和凄厉的痛呼！
沈砺猛地一个激灵！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杂念！他几乎是扑倒在地，不顾泥水飞溅，一把抓住那支仍在颤抖的短箭，用力一拔！油布包裹的羊皮纸卷入手冰凉！
“走！！！”薛九指的吼声再次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他杖头的惨绿毒瘴再次爆发，逼退了最后两名惊魂未定的杀手，为自己和沈砺争取到了短暂的喘息之机！但他枯槁的脸上也浮现出一抹异样的潮红，显然连续催动这恐怖的“九幽毒瘴”，对他自身也是巨大的负荷！
沈砺不敢有丝毫犹豫！他将箭书胡乱塞进怀里紧贴胸口的位置，一手紧握药锄，一手护住背后被颠簸惊醒、发出微弱哭泣的妹妹沈青，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薛九指毒瘴逼开的缺口，亡命冲去！
“哥……怕……”沈青带着哭腔的微弱声音被狂暴的雨声淹没。
“抱紧！别松手！”沈砺嘶声回应，脚下毫不停留！泥泞湿滑的地面让他每一步都踉跄欲倒，肋下的剧痛如同无数钢针攒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血腥味！但他不能停！停下就是死！
薛九指紧随其后，枯槁的身影在暴雨中如同鬼魅飘忽。他不再恋战，毒瘴只是威慑性地向后喷射，阻吓追兵，速度却提到了极致！
两人一前一后，如同两道在狂风暴雨、泥泞坟茔间亡命奔逃的幽灵，瞬间冲出了乱葬岗的范围，一头扎进了前方更加黑暗、更加崎岖的山林之中！
冰冷的雨水如同鞭子般抽打在脸上、身上，模糊了视线。狂风在耳边呼啸，卷着树叶和断枝劈头盖脸砸来。脚下的山路泥泞不堪，混杂着碎石和腐烂的枝叶，每一步都深一脚浅一脚，稍有不慎就会滑倒滚下山坡！沈砺背着妹妹，身体本就虚弱，此刻更是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次抬腿都重若千钧，每一次落脚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尤其是肋下那断裂的骨头，仿佛随时会再次错开！
“咳……咳咳……”背后的沈青在剧烈的颠簸和寒冷的侵袭下，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让沈砺的心揪紧一分！他只能尽量调整姿势，让妹妹少受些颠簸，同时拼命压榨着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紧跟着前方薛九指那在风雨中若隐若现的枯槁背影。
“薛……薛前辈！箭书……”沈砺在狂奔中艰难地喘息着，试图将怀里的羊皮纸卷掏出来。
“看路！”薛九指头也不回，冰冷的声音穿透雨幕，“找个能避雨的地方再看！幽冥殿的狗鼻子甩不掉！”
沈砺心中一凛，不敢再分心，将全部精神都集中在脚下这如同地狱般的逃亡之路上。
不知跑了多久，也许只有一刻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沈砺感觉自己肺里如同着了火，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浓烈的铁锈味，双腿如同灌满了沉重的铅块，每一次抬起都耗尽了他所有的意志力！背后的沈青咳嗽渐渐平息，似乎又陷入了昏睡，但呼吸却再次变得有些急促起来，这让沈砺心急如焚！
就在沈砺感觉自己即将力竭倒下之时，前方的薛九指猛地转向，朝着山崖下一处被茂密藤蔓遮掩的、向内凹陷的岩壁冲去！
“这边！”薛九指低喝一声，率先拨开湿漉漉的藤蔓，钻了进去。
沈砺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冲到岩壁前，也顾不得里面是否有危险，拨开藤蔓，矮身钻了进去。
这是一个仅能容纳三四人的浅窄石凹，勉强能遮蔽头顶倾泻的暴雨。岩壁冰冷潮湿，地面布满碎石。但此刻，这小小的空间，已是绝境中的天堂！
沈砺一进入石凹，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般刮过喉咙。肋下的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晕厥过去。他死死用手撑住地面，才没有直接趴下，背上妹妹的重量此刻如同山岳般沉重。
薛九指靠在另一侧岩壁上，胸膛也在剧烈起伏。他枯槁的脸上异样的潮红更加明显，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暗黑色的血丝！显然，连续催动“九幽毒瘴”对他的反噬，远比沈砺想象的更加严重！他迅速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腥气扑鼻的黑色药丸，看也不看就吞了下去，然后闭目调息，那只独眼紧闭，眉头紧锁。
“哥……”背上的沈青被剧烈的震动惊醒，发出虚弱的呼唤。
“青儿……别怕……我们在……在避雨……”沈砺强忍着眩晕和剧痛，挣扎着解开胸前的布条结，小心翼翼地将妹妹从背上解下，抱在怀里。沈青小脸苍白，嘴唇有些发紫，呼吸急促，小手紧紧抓着哥哥的衣襟，显然刚才的亡命奔逃让她受惊不小。
沈砺心痛如绞，连忙检查妹妹的情况，确认她没有再次咳血，只是虚弱受惊，才稍稍松了口气。他紧紧抱着妹妹，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冰凉的小身体。
喘息稍定，那支冰冷的短箭和怀中的羊皮纸卷再次提醒着沈砺。
箭书！
他小心翼翼地腾出一只手，从怀里掏出那被油布包裹的羊皮纸卷。油布防水性极好，里面的羊皮纸卷只是微微有些潮湿。
沈砺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狂跳的心脏，借着石凹外微弱的天光（乌云缝隙透下的惨淡月光），颤抖着手指，解开了捆扎的细绳，将羊皮纸卷缓缓展开。
纸卷不大，上面的字迹是用一种极其特殊的、暗红色的颜料书写，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清晰可辨！字迹遒劲有力，带着一种冰冷的杀伐之气，寥寥数行：
“血屠夫”屠刚，率‘血牙’小队已至黑风坳，截断西北官道。 幽冥殿副舵主‘鬼爪’阴无鸠坐镇青石镇，封锁水路与东面出路。 唯一生路：向南，穿‘鬼哭林’，过‘断魂涧’。 林中多瘴，涧深水急，九死一生。然追兵不敢入。 慎行。 —— 影
血屠夫屠刚？血牙小队？副舵主阴无鸠？鬼爪？！ 沈砺虽然对幽冥殿了解不多，但这些名号光听字面就充满了令人不寒而栗的血腥气！显然都是幽冥殿中真正的精锐和高手！远比之前那些追杀他们的普通杀手要恐怖得多！
而他们现在的位置……沈砺心头一片冰凉。西北官道被截断，水路和东面被封锁……他们几乎陷入了四面合围的绝境！
唯一生路，向南！穿“鬼哭林”，过“断魂涧”！ 九死一生！但追兵不敢入！
沈砺猛地抬头看向正在闭目调息、脸色难看的薛九指，声音因为震惊和恐惧而微微发颤：“薛前辈！幽冥殿……派了真正的高手！‘血屠夫’屠刚和副舵主‘鬼爪’阴无鸠！他们封死了西北、东面和水路！箭书说……唯一的生路是向南，穿过‘鬼哭林’和‘断魂涧’！但那里……九死一生！”
薛九指紧闭的独眼猛地睁开！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他嘴角那丝暗黑的血迹显得更加刺眼！
“屠刚？！阴无鸠？！”薛九指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带着刻骨的怨毒和一丝……凝重！“幽冥殿……还真是看得起老夫！连这两条老狗都放出来了！”
他枯槁的手指无意识地握紧了乌木拐杖，杖头那点暗红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要滴出血来！
“鬼哭林……断魂涧……”薛九指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地名，那只独眼中闪烁着极其复杂的光芒，有忌惮，有追忆，更有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厉！
“哼！九死一生？”薛九指嘴角勾起一丝冰冷残酷的弧度，目光扫过沈砺和他怀中虚弱的沈青，“留在这里，或者走其他路，那是十死无生！落在屠刚和阴无鸠手里，死都是奢望！”
他猛地站起身，虽然身形依旧有些摇晃，但那股决绝的杀意再次升腾！
“鬼哭林就鬼哭林！断魂涧就断魂涧！老夫当年能从里面爬出来一次，就能爬出来第二次！”他枯槁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想收老夫的命？让幽冥殿的杂碎们，拿命来填！”
“走！”薛九指不再犹豫，一把拨开石凹入口湿漉漉的藤蔓，冰冷的暴雨再次扑面而来！“向南！进鬼哭林！”
沈砺看着薛九指那决绝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怀中妹妹苍白的小脸，感受着肋下那深入骨髓的剧痛和身体极度的疲惫与虚弱。
前有九死一生的绝地，后有幽冥殿最凶残的追兵。 别无选择！
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狠厉从沈砺心底猛然爆发！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和恐惧被强行压了下去！他小心翼翼地将妹妹重新用毯子裹紧，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再次将妹妹牢牢缚在背上！布条勒紧伤口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青儿，抱紧哥哥！我们……闯出去！”沈砺在妹妹耳边低语，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抓起药锄，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泥土腥气的空气，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和疲惫都压入肺腑深处！然后，他弓着腰，护住背上的妹妹，紧跟在薛九指身后，一步踏入了狂暴的雨幕，朝着那传说中吞噬了无数生命的“鬼哭林”方向，亡命奔去！
每一步踏在泥泞的山路上，都伴随着肋下骨头摩擦的剧痛和肺部撕裂般的灼烧感。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的身体，带走最后一丝温度。眼前的道路在雨夜中模糊不清，只有薛九指那枯槁却异常坚定的背影，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指引着那渺茫的、通往地狱深处的“生路”。
雨，更大了。风，更狂了。 亡命血途，才刚刚开始。
第十四章 雨夜·血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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