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门槛刚被晨光描上金边，就听见院外传来“咚咚”的脚步声，王大娘抱着孙子小宝，身后跟着三五个带孩子的妇人，堵在门口直嚷嚷：“林姑娘，快给瞅瞅！这娃们昨晚集体闹毛病，是不是中了啥邪？”
林薇赶紧掀开棉门帘，一股寒气裹着奶腥味涌进来。小宝在王大娘怀里蹬腿哭，小脸憋得通红，额头上还带着汗。“大娘别急，一个个来，先把孩子放炕上暖和暖和。”
陈砚之端来炭火盆，往炉子里添了块柴：“爷爷去后山采松针了，说煮水给孩子泡澡能安神，让你们先在这儿烤烤火。”
王大娘把小宝往炕上放，孩子一沾热炕就哭得更凶。林薇摸了摸他的小手，冰凉凉的，翻出食指凑到油灯下看——指纹鲜红，像条小血线，在风关打了个弯。“小宝这是冻着了，还积了食，是不是昨天给他吃了油炸糕？”
“你咋知道！”王大娘眼睛瞪得溜圆，“昨儿他姑来了，带了两斤油炸糕，这娃嘴馋，偷着吃了三块！”
“你看这指纹，红得发亮，是有热；打弯的地方发暗，是食积堵着了。”林薇拿起笔，“用点山楂、麦芽消消食，加紫苏叶散散寒，像给堵住的嗓子眼通通风，再给冻着的身子捂捂暖。”她又对王大娘说，“以后别给孩子吃这么多油炸的，像给小火炉添湿柴，烧不旺还冒烟。”
旁边的李婶抱着个女娃凑过来：“林姑娘，你给俺家丫丫也看看，她不发烧，就是总揉眼睛，眼泪汪汪的。”
林薇接过女娃，见她睫毛上挂着泪珠，眼角有点红。指纹在灯影下泛着淡青，像蒙了层薄雾。“这是受了风，眼睛里进了‘虚邪’。”她写了个方子，“用菊花6克，桑叶6克，煮水放温了给孩子洗眼睛，像给眼睛洗个澡。再加点蝉蜕3克，泡水喝，这虫儿像扫尘的小刷子，能把风邪扫出去。”
李婶挠挠头：“是不是昨天带她去河滩玩，风太大吹着了？”
“准是。”林薇笑着说，“孩子眼睛嫩，像刚剥壳的鸡蛋，风一吹就容易红，以后出门给她戴个小帽子，帽檐挡挡风。”
第三个是个刚满周岁的男娃，由奶奶抱着，蔫蔫的不爱动，嘴角还挂着奶渍。“这娃两天没好好吃奶了，光睡觉，咋逗都不笑。”奶奶急得直搓手。
林薇看指纹，淡紫隐隐，在气关附近，像褪了色的紫线。“是有点积食加着凉，不过不厉害。”她往孩子手心滴了滴温水，轻轻揉着，“您看他舌苔白厚，像铺了层霜，是奶积住了。用炒麦芽9克，鸡内金3克，煮水兑在奶里喝，像给积食松松土。”她又叮嘱，“别总给孩子灌奶，饿两顿没关系，像给撑着的胃放放气，空一空反而舒服。”
男娃奶奶似懂非懂：“以前总怕他饿着，隔俩钟头就喂一次……”
“孩子的胃像小饭碗，装多了就洒。”陈砚之在一旁称药，插了句嘴，“我娘说‘要想小儿安，三分饥和寒’，饿点冻点比撑着捂着强。”
林薇点头：“砚之说得对。就像地里的苗，水多了会烂根，饭多了也会伤脾胃。您试试饿他一顿，再喂点稀粥，准比灌奶强。”
第四个孩子是个“老病号”，上次抽风的二柱子他堂弟，这次由他娘带来，说是总喊肚子疼，一阵一阵的。“疼起来满地打滚，过会儿又好了，医院查了说没事。”
林薇看指纹，风关处有段青黑，像条小蚯蚓。“这是肚里有‘虫气’闹腾。”她开了槟榔6克，使君子6克，“这俩药像打虫的小鞭子，能把虫子赶出去。不过使君子得砸开，取仁蒸熟了给孩子吃，别生吃，像吃瓜子似的，一次吃三粒，多了会闹肚子。”
孩子娘吓了一跳：“真有虫子？要不要买打虫药？”
“中药打虫稳当，像慢慢哄着虫子搬家，西药快是快，容易伤着脾胃。”林薇说，“以后给孩子洗手勤快点，别让他抓着东西就往嘴里塞，像给虫子筑窝，净招麻烦。”
一上午忙到日头偏南，七个孩子看完，林薇嗓子都有点干。陈砚之递来杯蜂蜜水：“歇会儿吧，看你说得嘴都起泡了。”
王大娘凑过来，手里拿着个粗布包：“林姑娘，这是俺家新磨的玉米面，你熬粥喝。你不光给娃看病，还教俺们咋带娃，比城里大夫强多了！”
“就是就是。”李婶也说，“上次你教俺用艾叶煮水给娃泡脚，这几天睡觉踏实多了，不像以前总蹬被子。”
林薇心里暖烘烘的：“这些都是常识，带孩子就像种小苗，得知道啥时候浇水，啥时候晒太阳，不能瞎糊弄。”
正说着，爷爷背着捆松针回来，见院里热闹，笑着问：“都看完了？没出啥大毛病吧？”
“都是些小毛病，积食、着凉、招风。”林薇说，“您采的松针正好，我让她们回去煮水给孩子泡澡，驱驱寒。”
爷爷放下松针，对众妇人说：“带娃别太娇气，也别太粗心。就像养小鸡，得给它搭个暖窝，但也得让它出来溜溜，总关着容易生病。”他指着院里的药圃，“你看这草药，风吹日晒的长得旺，捂在屋里的反而蔫，娃也一样。”
众妇人连连点头，抱着孩子要走，林薇忽然想起什么，喊住她们：“对了，最近天凉，别给孩子穿太多，穿得太厚一动就出汗，风一吹更爱生病，像给炭火盆盖太厚的灰，火不旺还容易闷着。”
“知道了！”王大娘回头笑，“林姑娘比娃他亲娘还上心！”
人都走了，药铺里安静下来，只剩炭火盆“噼啪”响。林薇坐在炕沿上，看着自己记的育儿笔记，上面写着“油炸糕伤脾胃”“河滩风伤眼”“勤洗手防虫”，字里行间都是今儿说的话。
“你这本事，快赶上育儿嫂了。”陈砚之笑着收拾药柜，“爷爷说‘治病不如防病’，你教她们这些，比开方子管用。”
“我也是慢慢悟出来的。”林薇说，“以前在医院，看完病就完事，哪想过教家长咋带娃。现在才知道，好多病都是带出来的，像给孩子穿反鞋，看着小事，时间长了脚就变形。”
爷爷在灶前烧松针水，闻言说：“这就是‘上医治未病’。你不光治已病，还教她们防未病，这才是真本事。就像修堤坝，不光堵漏洞，还得教人家咋护堤，不然总修总漏。”
林薇望着窗外，阳光透过药铺的窗棂，照在摊开的脉案本上，那些小小的指纹图案旁，密密麻麻记着育儿的叮嘱。她忽然觉得，当大夫不光要会看病，还得会“说话”，把那些深奥的医理，变成“戴帽子挡风”“饿两顿没事”这样的家常话，家长才听得懂、做得来。
陈砚之端来两碗松针水，递给林薇一碗：“尝尝，爷爷说这水能安神，你今天说了一上午，喝点歇歇。”
林薇捧着碗，热气模糊了眼镜片。她忽然明白，所谓“医者仁心”，不光是开方抓药，更是这些琐碎的叮嘱、耐心的解释，像阳光雨露，一点点洒在乡亲们心里，让他们知道，咋带娃才能少生病，咋过日子才能更踏实。这或许，比治好一个病更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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