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有私心，于幻境中显露真心。
阿七费心想要将圭玉留在这里多一时，自然也有自己的私心。
圭玉看着端坐在她面前，一脸无害神色的阿七，冷嘲道，“若不是在幻境之外你无法对我做手脚，也不必在这里与我兜圈子。”
阿七被戳中心思，颇有些不甘心地垂下头，不敢与她对视。
幻境本不该持续这么久，只是她为了将她拖在这里，借由容遇编织下去，一边又不得不替幻境中的他续命，如此一来，于自身的伤害必然很大。
如此损人不利己之事，圭玉实是不能理解。
若非是她的确对阿七并无印象，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什么时候欺骗了她的感情，叫她如此执着于自己。
“若你下次再摆弄你的那些小手段迷惑于我……”圭玉皱着眉，冷声威胁道。
只是她的话还未说完，面前人便突然抬起头，厉声打断了她，语气满是愤恨。
“圭玉——你怎可这样说！”她的双目赤红，十分不满圭玉的话，那些怨恨的话说到最后竟微微发起颤来，“你当真不记得你为何而修仙了吗？”
她为何要修仙？
圭玉冷淡地看着她的反应，她问了许久次，次次抓住这个问题时都像个被踩住尾巴的猫，恨不得对她又抓又挠。
她淡而开口，“众生皆妄图成神成仙，妖也不例外，鬼也不例外。”
圭玉已不记得自己为何会住在那处郊地，会与那群妖鬼为伴。
或许是年岁实在太久，久到她已很难再回忆起很多事，而她又并不是一个勤快到很爱挪窝的狐狸鬼。
她并不是个无家可归的鬼，她有自己的坟头，自己的地盘。
坟头前也与其他有家可归的鬼一样，上面雕刻着什么，只是实在是年岁太久，青石刻上的东西，再深刻也淡了去。
再加上……虽说她并不愿承认，但其实旁人的墓碑上面写的什么，她也实是看不太懂……
像她一样闲散的妖鬼并不多，大多数的精怪们或因熬过岁月的鞭挞而初生灵智，或因生前执念太重而不得不逗留于那处。
他们许多都是见不得人的孽种。
而与他们常年混迹在一处的圭玉，自然也如此。
只是……缘何妖鬼也会萌生修仙的想法？
这话倒是许多精怪也曾问过她。
她一开始的回答是，世人既都求神求仙，那成仙必定很好，她亦要成仙瞧瞧是不是做神仙当真这么好。
一个像她这样长寿的妖鬼活在某处是十分孤独的，因而她忘却了许多事，却不知为何于成仙的执念，却始终未忘。
只是这成仙的理由也随着时间而胡乱变化着。
到后来，再有人问她，她也会随口应答回去，只说现在的人都寻求什么铁饭碗之说，做神仙又清闲名声又比他们如今好，她自然愿意去。
总而言之，她虽懒惰，于修仙一事却从未懈怠。
修仙讲究一些缘法，圭玉于世间之物接触太少，自然难以体会，她难以确保自己能应对那些长了脑子，想法令鬼都捉摸不透的人，但应对一些难以发育不太完善的精怪倒是绰绰有余。
为此，她养了许多小精怪。
小精怪的想法大多天真混乱，他们的思绪想法有时候让她也不得所以然。
圭玉养的许多个小精怪中，有一只名叫绿妍的螳螂精。
绿妍化形失败，劫难累及了他的夫君，两只可怜的玩意儿奄奄一息地躺在路边，被她顺手捡了回去。
绿妍性情温和乖巧，磕磕绊绊与她说起自己的事，提及自己夫君的时候，神采奕奕，满口便是两人相伴许多年，若是没有被圭玉捡回去，怕是要葬在一起了。
也算是许了一段从始至终。
圭玉并不太懂他们的那些所谓的感情，只是给予他们与其他精怪同样的护佑。
直到某日，她回到家中，见着她屋内鲜血与腥臭味颇重，待她进去之时，发觉她嘴里嚼着什么东西，囫囵吞枣，而她那相伴多年的夫君便躺在一旁，肢体卸成几段，早已没了气息。
见着圭玉回来，她笑着朝她招了招手，嘴里是没来得及咽下的食物，“圭玉大人要不要也一起尝尝？”
圭玉不知自己如何想的，呆愣愣地走过去接过她手中的“食物”，见她嚼得嘎吱作响，缓了许久才问出那句话，“你不是说你很喜欢他么？”
绿妍的动作稍顿，听她这样说，迷茫了一会儿后又继续嚼着，“可是……大人，我们就是这样的，即使现在幻化成人形，有些东西也是不应当更改的呀。”
圭玉心惊，那些精怪身上的，未曾被教化的天真之恶，是否也这般在她身上不断重现着？
若……当真成了仙，是否又能真的摆脱这些呢？
圭玉说不上来，从前她将许多事都归咎于自己并未成仙，但当她真成了仙，她又觉得自己并无什么变化。
成仙于她的百年千年是刻在身体上的箴言，是她不断催促自己要去达到的事，而最初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何时开始想过这些的，她早已不记得，也或许正是因为不重要才被她忘却了。
阿七不甘地看着她，浑身却像是脱了力，“这许多的年岁竟当真将你变成了这副不争不抢的窝囊模样。”
“你当真以为九重天上是什么好地方不成？”
“你休想彻底抛下我，抛下公子！”
话毕，她愤恨笑笑，眸中渗出几分恶毒的残忍，“你不愿与我一同回忆起从前的事，却一心要介入谢廊无的因果之中，像他这样命数的人，你当真以为你能改变吗？”
“玉石俱焚，不自量力。”
圭玉安静地看着她消失而去，在这幻境中她的确抓不住她。
只是阿七的话却并不多让她放在心上，凡人命数寥寥，于她不过走马观花。
她一开始瞧谢廊无不过林中困兽，水中幻影。
如今倒是真有几分怜惜他，或许是那个师父的称呼当真与她牵扯上了羁绊，将她拉扯进了他的命数之中。
妖鬼如她既能修成仙，那凡人命途难不成还能比她修仙更难？
而今，她就是要他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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