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孤岛、数据与冰冷的屏幕
b栋7层，与其说是独立办公区，不如说是一座精心打造的孤岛。这里远离主办公区的喧嚣，装修简洁到近乎冷清，墙壁是单调的灰白色，空气中弥漫着新家具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唯一的优点是足够安静，静得能听到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和自己敲击键盘的回声。
苏小暖的小组算上她自己，只有五个人。除了之前一直跟着她做“星轨”迭代的小王和另一位设计师，还有两名新分配过来的、刚从学校毕业不久的数据分析师。人手捉襟见肘，资源更是需要层层审批，往往一个简单的服务器权限申请，都要耗费数日。
心理健康辅助产品的方向，比苏小暖预想的还要艰难。她需要恶补大量的心理学知识，理解各种评估量表的原理和局限性，还要与林薇引入的、那位表情严肃、言语间充满学术术语的心理学专家进行艰难沟通。对方坚持评估模型的严谨性和科学性，对“星轨”那种基于行为序列的、相对模糊的“情绪倾向性”分析方法抱有深深的怀疑。
“苏小姐，我们必须明确区分‘情绪波动’和‘心理问题’的边界。你的系统可以记录用户行为，但绝不能轻易给出任何带有‘诊断’或‘倾向’性质的暗示，这是极其危险且不负责任的！”专家推了推眼镜，语气不容置疑。
苏小暖感到一阵无力。她从未想过要越界去做诊断，她只是想将“星轨”那种温暖的、陪伴式的共鸣，延伸到更需要关注的领域。但在这里，她的每一个构想，似乎都要先经过冰冷理性的、名为“风险规避”的筛子过滤一遍。
她开始没日没夜地泡在论文和数据里，试图找到那个艺术化的“情感共鸣”与专业严谨的“心理健康”之间的平衡点。屏幕上的代码和文档取代了之前充满灵感的交互草图，冰冷的逻辑推导淹没了曾经炽热的创作冲动。她常常对着满屏枯燥的数据模型发呆，感觉自己像一台逐渐生锈的机器，曾经闪耀的灵气正被现实的琐碎和规则的框格一点点磨灭。
偶尔，她会登录“星轨”的后台，看着那条代表用户活跃度的曲线，如同一条疲惫的河流，缓慢而无可挽回地趋于平缓。那些曾经让她心动的、充满温度的用户反馈也越来越少。她知道，失去了持续迭代和用心运营，“星轨”正在慢慢失去活力，如同一个被遗忘在角落的旧玩具。
一种巨大的孤独感和价值迷失感，时常在夜深人静时将她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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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楼这边，陈默的游戏项目取得了阶段性胜利。首个合作模块上线后数据表现超出预期，为公司带来了可观的收入。实验室获得了集团层面的通报表扬，陈默作为项目负责人，也得到了一笔丰厚的奖金。
庆功宴上，同事们簇拥着陈默，酒杯碰撞，笑语喧哗。小张用力拍着他的肩膀，说着“默哥牛逼”；李姐也难得地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可陈默端着酒杯，看着眼前的热闹，却只觉得索然无味，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无法真正融入进去。
他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望向b栋那个亮着零星灯光的角落。他知道她就在那里，在一个他亲手（至少是默许）造就的孤岛上，独自面对着未知的挑战和冰冷的规则。
他试过给她发信息，问一句“还顺利吗？”，打出来，又删掉。他有什么立场去问呢？是他默认了林薇的安排，是他为了所谓的“大局”和“生存”，将她推向了那里。
他也曾在下班后，鬼使神差地走到连接Ab栋的廊桥入口，但看着那条幽长而空旷的通道，脚步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见面又能说什么？道歉？解释？还是继续那无休止的、关于理想与现实的争吵？
最终，他总是颓然转身，回到那个只剩下冰冷数据和代码的办公室。
他们之间，只剩下企业通讯软件上，那个永远不会再亮起的、属于“星轨”核心项目组的群聊图标，以及偶尔因为跨部门流程而不得不进行的、极其简短的邮件往来。
【苏小暖】：b7-心理辅助项目组，申请调用用户行为日志分析权限，用于模型训练。附件为数据安全承诺书及使用范围说明。
【陈默】：已审批。请严格遵守数据安全规范。
【陈默】：主楼服务器下周进行维护，可能影响b栋部分网络服务，请知悉。
【苏小暖】：收到。会提前做好数据备份。
冰冷，客套，如同最陌生的同事。
曾经在深夜里一起分享过热牛奶的温度，在风暴中紧紧相握的手，在篝火旁欲言又止的眼神……所有那些温暖的、鲜活的瞬间，都仿佛被冻结在了过去，被这冰冷的屏幕和简短的字句所取代。
陈默有时候会觉得，那个在发布会上神采飞扬、讲述着传承与创新的苏小暖，那个在困境中冷静分析、找出破局关键的苏小暖，那个在月光下会脸红、会因为他一句话而眼睛发亮的苏小暖，正在他的记忆里一点点变得模糊。
取而代之的，是通讯录里一个沉默的名字，和屏幕上那些毫无感情色彩的、关于权限与流程的对话。
他们被困在了各自的孤岛上，隔着一道看似很短、实则已遥不可及的数据洪流，守着各自冰冷屏幕里，那个再也无法触及的、对方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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