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
韩队这两个字落下，如同在紧绷到极致的琴弦上轻轻一拨，发出的却不是悦耳的音符，而是一种预示着风暴将至的、低沉的嗡鸣。医务室内凝滞的空气仿佛被这两个字凿开了一道缝隙，一丝名为“可能”的微光透了进来，却丝毫无法驱散那弥漫在四周、更深沉的黑暗与不确定性。
林晚脱力般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几乎软倒的身体。她看着韩队，看着他那张依旧看不出太多情绪，但眼神深处似乎多了一丝决断的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混杂着交出筹码的恐慌与拯救程砚的迫切。
“东西……在我身上。”林晚的声音低不可闻，带着一种献祭般的颤抖。她不再犹豫，当着韩队的面，颤抖着手，探入病号服的内里，开始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些她视若性命、亦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的物品。
首先是被体温焐得微热的执法记录仪。那小小的黑色方块，记录着废弃厂区的枪声、她疯狂的质问、以及指挥官惊愕扭曲的脸。她将它放在床头柜上，动作缓慢，仿佛放下千斤重担。
接着，是那枚来自公文包的、意外获得的U盘。它比芯片稍大，金属外壳泛着冷光，里面藏着什么，无人知晓。她将其放在记录仪旁边。
最后，她的手指停顿了一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将那份用油布紧紧包裹、贴身藏匿的微型存储芯片取了出来。这是程砚用自由换来的，是她所有挣扎的起点，也是风暴最核心的漩涡。她将它轻轻放在另外两样东西旁边。
三样物品，静静地躺在白色的床头柜上，在窗外投入的阳光照射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它们无声，却仿佛重若千钧，承载着罪恶、真相、以及两个，甚至更多人的命运。
韩队的目光扫过这三样东西，眼神锐利如鹰。他没有立刻去碰触，而是拿出一个专用的证物袋，戴上白色手套，然后才极其谨慎地，将它们一一拿起，端详片刻，再放入证物袋中，封好口，并在标签上快速写下编号和简要说明。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标准、规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性。这流程本身，像是一种无声的承诺，却也像是一道冰冷的程序，将林晚与这些她用命换来的“筹码”彻底隔绝开来。
“这些证物，会立刻送往市局技术部门进行检验和数据提取。”韩队将封好的证物袋拿在手中，看向林晚，“至于你提到的条件——亲眼看着录入系统，以及了解调查进展——我需要向上级请示。但救程砚医生，我们会作为紧急事项优先处理。”
他的回答严谨，留有余地，并未完全满足林晚的所有要求，但至少明确了程砚的优先级。
林晚紧紧盯着那个装着证物的袋子，仿佛想用目光将其灼穿。她知道，一旦交出去，她就失去了对它们的直接控制。但她别无选择。程砚的时间，可能已经不多了。
“请……尽快。”她只能吐出这三个字，声音干涩。
韩队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言，拿着证物袋，转身快步离开了医务室。门外传来他低声吩咐警卫加强看守，以及他远去的脚步声。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林晚一人，还有门外那道如同雕塑般的身影。
证物被拿走了。她感觉胸口仿佛被剜去了一块，空落落的，同时又有一种诡异的轻松感——那压得她喘不过气的重担，暂时移交了出去。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茫然与不安。
韩队值得信任吗？技术部门是否安全？那个隐藏在暗处、可能存在的“内鬼”，会不会在数据提取的环节做手脚？程砚……他现在到底在哪里？是否还活着？
无数个问题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让她坐立难安。她蜷缩在病床上，将自己抱紧，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明媚得过分的天空。阳光越是灿烂，越衬得她内心的阴冷与黑暗。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程砚生命沙漏中的一粒沙，悄然坠落。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半小时，也许有几个小时，门外再次传来了动静。
这次来的不是韩队，也不是刑侦支队的人，而是两名穿着另一种制服的、表情严肃的女警。
“林晚女士，根据安排，现在需要将你转移到更安全的留置地点，以便配合后续调查。”其中一名女警语气平板地宣布。
转移？更安全的留置地点？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为什么突然要转移？是正常的程序，还是……因为证物上交后，她失去了价值，或者有人不想她再开口？
“去哪里？”她警惕地问。
“到了你就知道了。请配合我们的工作。”女警没有回答，只是上前一步，示意她起身。
林晚看着她们公事公办的脸，知道自己没有反抗的余地。她慢慢站起身，忍着身体的疼痛和虚弱，在两名女警一左一右的“护送”下，走出了这间呆了不到半天的医务室。
走廊里光线明亮，偶尔有穿着制服的警察匆匆走过，投向她的目光各异——好奇、探究、漠然……她像一个被展览的怪物，被无形的目光切割着。
她们没有走向大楼出口，而是乘坐内部电梯，下行。电梯指示灯闪烁着负一、负二……最终停在了地下三层。
电梯门打开，外面是一条光线偏暗、安静得有些过分的走廊。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地下室特有的、混合着灰尘和消毒水的阴冷气息。与楼上办公区的嘈杂忙碌相比，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两名女警带着她，沿着走廊向前，最终在一扇厚重的、带有观察窗的铁门前停下。一名女警拿出钥匙卡，在门禁上刷了一下。
“嘀”的一声轻响，铁门应声而开。
门内是一个狭小的、没有任何窗户的房间。只有一张固定的铁床，一个不锈钢的洗手池，和一个看起来像是监控摄像头的东西安装在墙角高处。灯光是惨白的，将房间里的一切都照得无所遁形。
这是一个标准的临时拘留室。或者说，是一个更加彻底的隔离室。
“在你接受进一步调查期间，暂时留在这里。”女警说完，便退了出去。
厚重的铁门在她身后“哐当”一声关上，落锁的声音清晰而冰冷，如同最终宣判，将她与外界彻底隔绝。
林晚独自站在这个狭小、压抑、如同金属棺材般的空间里，环顾四周。冰冷的铁床，冰冷的墙壁，冰冷的摄像头……一切都散发着一种令人绝望的寒意。
她被转移了。从一个相对宽松的医务室，转移到了这个真正意义上的囚笼。
这意味着什么？是保护，还是囚禁？是调查进入了新阶段，还是……她已经被放弃了？
她走到铁床边，缓缓坐下，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病号服渗入肌肤。她抬起头，看向墙角那个漆黑的摄像头镜头。她知道，此刻正有人，或许不止一个人，在某个屏幕后面，静静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放入透明观察箱的小白鼠，所有的挣扎、恐惧、绝望，都成了别人冷静分析的数据。
她交出了筹码，换来的，是更深沉的禁锢和更无处不在的监视。
程砚……你现在怎么样了？
证据……现在又到了谁的手中？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与孤立中，那场关乎生死、正义与阴谋的博弈，并未因她的“合作”而结束，反而以另一种更加隐蔽、更加凶险的方式，在看不见的战线，激烈地进行着。
而她，被隔离在这冰冷的囚笼里，成为了一个被动等待结果的……棋子。
暗处的眼眸，无处不在。
而她，只能在这白炽灯惨淡的光芒下，抱紧双膝，等待着不知是黎明还是永夜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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