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同打翻的墨汁,迅速浸染了天空,吞噬了城市边缘最后一丝暖意。废弃厂区彻底沉入一片缺乏细节的、冰冷的深蓝与墨黑之中。只有远处城市中心方向,还有一片模糊的光晕,象征着那个与她此刻绝境格格不入的、正常运转的世界。
林晚像一只凭借本能移动的受伤野兽,在倒塌的墙体、生锈的钢铁骨架和丛生的杂草间艰难穿行。身体的疼痛已经变得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和仿佛永无止境的疲惫。每一次迈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铁锈般的血腥气。
她需要一个地方。一个能遮挡夜风,能让她处理伤口,能让她稍微喘息、思考下一步的地方。一个……能让她消化刚刚获得的、那些沉重而危险的真相碎片的地方。
她的目光在昏暗中艰难地搜寻。最终,落在了一排看起来像是过去工人临时休息的、低矮破败的砖砌平房上。大部分房门都已腐朽脱落,窗户只剩下空洞的框架。她选择了最靠里、最不显眼的一间,侧身闪了进去。
屋内比外面更加黑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动物粪便的骚臭。她不敢使用任何光源,只能凭借窗外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夜光,摸索着找到一个相对干净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
紧绷的神经在相对封闭的空间里稍微松弛了一瞬,随之而来的便是排山倒海的虚脱感。她几乎要立刻晕厥过去。
不能睡……她反复告诫自己,用力掐着手臂上的伤口,用尖锐的痛楚刺激着意识。
她必须先处理伤口。在黑暗中,她摸索着拿出老杨给的油布包,取出碘伏棉签和绷带。她看不见伤口的具体情况,只能凭着感觉,用碘伏棉签胡乱地擦拭着手臂、掌心那些火辣辣疼痛的地方。冰凉的液体触碰到翻开的皮肉,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让她忍不住倒吸冷气,牙齿咯咯作响。
然后,她摸索着撕开绷带,凭着感觉将受伤最重的左前臂和右手掌层层缠绕起来。动作笨拙而艰难,绷带缠得歪歪扭扭,松紧不一,但至少提供了一些保护和压迫,减缓了血液的渗出。
做完这些,她已经耗尽了刚刚积攒起的一点力气。她瘫靠在墙上,拿出最后一点巧克力和半瓶水,机械地吞咽下去。甜腻的味道和冰凉的液体暂时压下了喉咙的灼烧感和胃部的抽搐。
现在,是思考的时候了。
公文包里的文件、那张身份证和车票、意外发现的U盘、记录仪里的影像……还有,宋城那石破天惊的两枪。
信息庞杂而混乱,像一堆破碎的镜片,每一片都映照出真相的一部分,却又难以拼凑出完整的图像。
陆靳深要“处理”程砚,这一点已经确认。那张身份证和车票,说明他们准备让关键人物立刻撤离,这预示着什么?是事情即将败露,还是他们有把握在“处理”完她和程砚后,迅速抹平一切?
那个意外发现的U盘里有什么?会不会有比芯片更关键的证据?
而宋城……他的行为彻底颠覆了她之前的判断。如果他一直是陆靳深的人,绝无可能在那时开枪击伤指挥官,这等于自绝后路。如果他不是,他之前的背叛,抢夺芯片,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他抢夺芯片,并非为了交给陆靳深,而是……为了别的目的?为了保护它?或者,是为了取得陆靳深的信任,进行更深的潜伏?
这个念头让林晚的心猛地一跳。如果真是这样,那程砚选择相信宋城,或许并非盲目。而宋城将芯片“还”给她,可能也并非良心发现,而是因为他知道,芯片在她身上,比在他身上更安全,或者,更符合他某个更深层的计划?
迷雾似乎更浓了。她发现自己完全看不透宋城这个人。他像一团行走的迷雾,每一步都出人意料。
还有老杨。他留下物资,是单纯的帮助,还是另有所图?他现在在哪里?是否安全?
一个个问题如同纠缠的毒蛇,让她头痛欲裂。她知道,仅凭自己胡乱猜测,永远得不到答案。她需要信息,需要渠道,需要……连接外界。
她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贴身藏着的、老杨给的那部预付费手机。SIm卡已经毁掉,无法通话。但是……
她忽然想起,在筒子楼短暂休息时,她似乎看到这手机有极其简陋的网络连接功能,虽然可能无法浏览复杂网页,但或许……可以发送邮件?或者使用某些最基础的、不需要SIm卡的通讯应用?
这是一个渺茫的希望,但也是黑暗中唯一能看到的、可能通往外界的光束。
她必须冒险一试。
她再次拿出手机,装上电池,按下开机键。屏幕亮起,微光在黑暗中映亮了她苍白憔悴、沾满污迹的脸。她快速地点按着,寻找着可用的功能。
果然,在设置里,她找到了一个极其微弱的、来自某个未知公共wiFi的信号,信号强度时断时续,极不稳定。她尝试连接,经过几次失败后,竟然成功了!
心跳骤然加速。她立刻打开手机自带的、最基础的网页浏览器。速度慢得令人发指,页面加载困难。她尝试输入几个大型公共邮箱的网址,但页面要么无法打开,要么显示安全证书错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手机电量标志已经开始闪烁红光,提示电量不足。那个微弱的wiFi信号也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断开。
她必须抓紧时间!
她放弃了复杂的网页,转而尝试手机里预装的一个极其古老、几乎被淘汰的即时通讯软件。这个软件似乎不需要复杂的验证。她快速注册了一个随机生成的账号,然后,凭着记忆,输入了一个邮箱地址——那是她多年前一个几乎已经遗忘的、用于接收网络购物信息的私人邮箱!
她不知道这个邮箱是否还能用,更不知道即便邮件发出,是否会被陆靳深的势力拦截。但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可能联系到“外部”的方式。
她在信息框里,用颤抖的手指,极其简略地输入:
“我是林晚。陆靳深犯罪证据在我手。程砚危。我在城西废弃厂区附近。求助。切勿回此号码。”
她不敢写太多,不敢暴露更多信息。在按下发送键的前一刻,她犹豫了一下,又补充了两个字:
“报警。”
然后,她闭上眼睛,用力按下了发送键。
屏幕上出现一个缓慢旋转的发送图标。一秒,两秒……在手机电量彻底耗尽、屏幕瞬间黑下去的前一刹那,那个旋转的图标消失了,似乎显示发送成功!
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她无法确定。手机彻底没了反应,变成了一块冰冷的砖头。
她握着黑屏的手机,靠在墙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混合着一种孤注一掷后的虚脱和微弱的期待。这封可能永远无法到达,或者到达了也无人相信的邮件,是她向这个看似正常的世界,投出的唯一一颗石子。
她不知道能否激起涟漪。
做完这一切,极度的疲惫终于彻底击垮了她。她再也无法支撑沉重的眼皮和如同灌铅般的身体,意识如同退潮般,迅速模糊、下沉……
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是被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的。
那声音……不像老鼠,也不像风吹动杂物。更像是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在极其小心地移动。
林晚瞬间惊醒,睡意全无,全身肌肉骤然绷紧!她屏住呼吸,耳朵竖立,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声音来自屋外!非常近!就在这排平房附近!
是追兵?他们找到这里了?!
她悄悄挪到破损的窗边,借着极其微弱的月光,小心翼翼地从窗框边缘向外窥视。
外面一片漆黑,只有模糊的轮廓。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分辨出,在距离她这间屋子大约十几米外的一个废弃机床后面,似乎有一个模糊的黑影,正在缓慢地、极其谨慎地移动。
那黑影的动作透着一种熟悉感……那种经过训练的专业和警惕……
是……老杨?!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他怎么找到这里的?他是敌是友?
就在她惊疑不定之际,那个黑影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移动骤然停止,隐入了机床更深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仿佛从未出现过。
外面重新恢复了死寂。
林晚僵在窗边,一动不动,过了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冷汗,已经浸透了她的后背。
是老杨吗?他是在寻找她?还是在执行别的任务?他刚才……看到她了没有?
未知带来的恐惧,比明确的追兵更加折磨人。
她缓缓退回角落,重新蜷缩起来,将身体尽可能缩小。手中的空水瓶被她捏得咯吱作响。
黑夜漫长。
微光闪烁不定。
而信任,依旧是这片绝望泥沼中,最奢侈也最危险的奢侈品。
她握紧了藏在身上的芯片和记录仪,如同握住了最后的武器。
接下来,是等待黎明,还是……迎接更深的黑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必须活下去。
直到真相大白,或者,流尽最后一滴血。
喜欢浮光深处终是你请大家收藏:(m.tcxiaoshuo.com)浮光深处终是你天才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