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城没有多做解释，他的行动快得像早已演练过无数遍。他迅速从配电室角落一个隐蔽的破旧工具箱里，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黑色双肩包背在身上，然后示意老杨和林晚跟上。
“跟我来，走这边，避开正门。”
他带领两人在迷宫般的废弃车间里快速穿行，对这里的地形似乎异常熟悉。他选择的路线曲折但安全，巧妙地利用废弃设备和堆叠的货箱作为掩体，避开所有可能从外部观察到的视线。
几分钟后，他们从工厂后方一个被杂草半掩的破损栅栏缺口钻了出来。外面是一条荒草丛生、几乎没有路灯的小路。
“车不能开了。”宋城语气果断，看了一眼老杨，“目标太明显，陆靳深肯定已经锁定了车型车牌。”
老杨点了点头，没有异议。他走到那辆灰色面包车前，动作迅速地清理掉车内可能遗留的属于林晚的痕迹，然后从车里拿出一个小的应急包，最后将钥匙扔进了远处的草丛。
“走。”宋城言简意赅，带头沿着小路疾行。
林晚咬紧牙关，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紧跟在后。此刻的她，就像一片随风飘荡的落叶，只能被动地跟随宋城这阵不知吹向何方的风。她心中的疑虑并未因宋城的出现而完全打消，反而因为他的过分冷静和准备充分而更加不安。他怎么会对这里如此熟悉？那个背包里是什么？他仿佛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刻。
但现在，她别无选择。
三人在夜色中沉默地行进，专挑最阴暗、最无人注意的角落。宋城似乎对这片区域了如指掌，他带着他们穿过废弃的铁路涵洞，绕过夜间停工的建筑工地，最终来到了一个看起来颇为老旧的居民小区。
小区没有物业管理，楼宇斑驳，楼道里堆满杂物，照明灯大多损坏。这恰恰提供了最好的隐蔽。
宋城在其中一栋楼的单元门前停下，警惕地环顾四周后，才拿出钥匙，打开了楼下电子门（令人惊讶的是，这门居然是好的），领着他们上到四楼。
他打开右手边的房门。
屋内没有开灯，但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可以大致看出这是一个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是家徒四壁的一居室。家具很少，且都蒙着一层薄灰，空气中有一股长时间无人居住的尘埃味。
“这里暂时安全。”宋城反手锁好门，又仔细拉上所有窗帘，这才打开了客厅一盏光线昏黄的小台灯。“这是我几年前以防万一准备的，没人知道。”
他放下背包，看向几乎要虚脱的林晚：“你先坐下休息。”然后又对老杨说：“兄弟，检查一下门窗，看看有没有被撬动或者监视的痕迹。”
老杨默不作声地开始行动，专业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可能的入口和窗口。
林晚瘫坐在一张坚硬的木质椅子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在呻吟。短暂的安全并未带来放松，紧绷的神经依旧像拉满的弓弦。她看着宋城在昏黄的灯光下忙碌——他从背包里拿出矿泉水、压缩饼干、简单的医疗用品，甚至还有两个未拆封的预付费手机。
他的准备，充分得令人心惊。
“吃点东西，处理一下伤口。”宋城将水和食物递给林晚，又拿出碘伏和纱布，“你的手需要重新消毒包扎，感染了就麻烦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带着一种医生职业性的关切，但林晚却从中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他没有立刻解释一切，没有诉说他的处境，这种沉默反而加剧了林晚内心的焦灼。
她接过水，小口地喝着，干燥刺痛的喉咙得到些许缓解。然后，她抬起头，目光直视宋城，问出了从见到他起就盘旋在心头的问题：
“宋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那里？程医生他……是不是早就和你计划好了？”
宋城正在拧碘伏瓶盖的手微微一顿。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让他此刻的表情显得有些莫测。
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我和程砚，确实一直有联系，也在试图找出陆靳深的破绽。”
他抬起头，看向林晚，眼神复杂：“你当众指控他之后，陆靳深像是被逼到了墙角，行事更加疯狂和不择手段。他不仅加强了对你的控制，也开始清洗身边他认为不可靠的人。我……自然在他的名单上。”
“他知道你和程医生……”林晚心惊。
“他不确定，但他怀疑。”宋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他削减我的权力，派人盯着我。程砚决定帮你逃跑，是兵行险着。我们约定，如果他那边成功，就想办法引你到那个废弃工厂，那里是我们预设的紧急联络点之一，相对隐蔽，我也熟悉地形。”
“那程医生被控制……”
“应该是计划泄露，或者陆靳深早有防备。”宋城的脸色阴沉下来，“程砚在帮你的时候，可能就已经暴露了。我收到他最后的加密信息，只有‘启动b计划，找林晚’几个字。我赶到工厂，一方面是想看看能不能接应到你们，另一方面……也是给自己找个藏身之处。陆靳深现在，恐怕连我也要一起‘处理’了。”
他的话印证了林晚最坏的猜想。程砚的处境，比她想象的还要危险。而宋城，也并非全身而退，他同样被逼到了逃亡的路上。
“所以……我们现在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林晚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也不知是在嘲讽命运，还是嘲讽他们三人这诡异的关系。
“可以这么说。”宋城没有否认，他拿起碘伏棉签，示意林晚伸出手，“我们现在有共同的敌人。保住你，某种程度上，也是保住我自己，更是……对程砚的一个交代。”
他的动作很轻柔，仔细地为林晚清洗掌心的伤口，重新上药包扎。冰凉的触感伴随着刺痛，林晚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
信任他吗？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怀疑他吗？他此刻的处境和行为逻辑，似乎也说得通。
老杨检查完房间，走了回来，对宋城微微点头，表示暂时安全。
“这里不能久留。”老杨沉声道，“陆靳深发现工厂的线索是迟早的事，他会推断出有人接应，并扩大对这一带的搜索。我们需要新的身份，需要尽快离开这座城市。”
宋城包扎好林晚的手，直起身，眉头紧锁：“我知道。但我之前准备的几条安全通道，现在未必还安全。陆靳深能动用的资源远超我们想象，交通枢纽、高速路口，恐怕都有他的人盯着。”
他拿起一个预付费手机，快速操作着：“我需要时间联系一些……或许还能信任的关系，弄到新的身份和离开的路线。但这需要时间，而且有风险。”
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希望似乎就在眼前，却又隔着一层看不见摸不着、却坚实无比的墙壁。
林晚看着窗外被窗帘严密遮挡的夜色，仿佛能感受到那张由陆靳深编织的巨大罗网，正在缓缓收紧。他们就像网中挣扎的鱼，每一次摆动，都可能让网绳勒得更紧。
她收回目光，看向宋城，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那个U盘，程医生有没有告诉你，在哪里？”
这是所有风暴的中心，也是陆靳深如此疯狂追捕她的根源。
宋城动作一顿，抬起头，迎上林晚审视的目光。他的眼神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深邃。
“程砚很谨慎。”他缓缓说道，“他告诉我，他把你给他的U盘，放在了一个‘最危险，也最安全’的地方。他说……只有你知道那个地方是哪里。”
林晚的瞳孔猛地一缩。
只有她知道？
程砚这是什么意思？他是在保护她，还是……在试探她？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回忆着与程砚仅有几次的、关于U盘的交流。他从未明确说过将U盘放在了哪里！他只是在最后一次见面时，暗示她U盘是扳倒陆靳深的关键，并叮嘱她无论如何要保住自己。
难道……程砚是在用这种方式，确保她不会被宋城，或者任何其他人，在得到U盘后轻易抛弃？他是在用U盘的下落，作为她保命的最后筹码？
这个念头让林晚心底发寒，却又觉得合情合理。在如此绝境下，信任是如此奢侈的东西。
她看着宋城，他也在看着她，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探究。
安全屋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的同盟关系，因为U盘的下落不明，而瞬间蒙上了一层猜疑的阴影。
暗流，在无声中汹涌。
林晚垂下眼睑，掩去眸中所有的情绪，用包裹着纱布的手，轻轻拿起一块压缩饼干，送入口中，机械地咀嚼着。
“我累了，”她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疲惫，“需要休息。”
她没有回答关于U盘的问题。
宋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追问，只是指了指里面唯一的小卧室：“你去里面休息吧，门可以锁上。我和杨兄弟在外面守着。”
林晚没有推辞，她站起身，步履有些蹒跚地走进卧室，轻轻关上了门，并且，听从了宋城的建议，从里面将门反锁。
“咔哒”一声轻响。
如同划下了一道无形的界限。
门内，是身心俱疲、在信任与怀疑间挣扎的林晚。
门外，是立场不明、各怀心思的两个男人。
而窗外，是危机四伏、追兵遍布的漫漫长夜。
短暂的喘息之后，是更深、更叵测的迷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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