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城那句关于“不同版本”的轻描淡写，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林晚死水般的心湖里激起了惊涛骇浪。恐惧与猜疑如同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四肢百骸，几乎让她窒息。他知道了！他一定发现了书页上的秘密！
那一整个下午，林晚都如同置身冰窟。她抱着那本《永别了，武器》，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指尖拂过书页上那些细微的划痕，只觉得它们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惊肉跳。宋城为什么没有立刻揭穿？他在等什么？等她自己露出更大的马脚？还是……这本身就是一个诱饵，一个测试她忠诚度的陷阱？
销毁这本书？念头刚起就被她否决。这是她唯一的精神寄托和秘密阵地，毁掉它，等于承认了一切，也断绝了她所有的念想。继续隐藏？在宋城那双洞察秋毫的眼睛下，无异于掩耳盗铃。
她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困兽，在卧室里焦灼地踱步，每一个细微的声响都让她心惊胆战。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璀璨却冰冷，如同陆靳深注视着她的眼睛。
不能再等了。被动等待，只会让处境更加凶险。
一个极其冒险、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她被逼到极致的绝境中，破土而出——
主动摊牌。
不是向陆靳深，而是向宋城。
既然伪装可能已经被识破，既然退路已被堵死，那么，不如赌一把。赌宋城那句警告背后，或许存在着一丝不为陆靳深知晓的、别的意图。赌这个看似绝对忠诚的助理，内心也有着不为人知的缝隙。
这无疑是在悬崖边上走钢丝。一旦判断错误，等待她的将是万劫不复。
但坐以待毙，同样是死路一条。
深夜，公寓里一片死寂。林晚没有开灯，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黑暗中只有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那本小说，就放在她的手边。
当时钟指向宋城平日绝不会出现的凌晨两点时，林晚深吸一口气，拿起了那部唯一能与外界联系的、只能接听内线的座机话筒。
她没有拨打任何号码，只是用手指，一下，一下，有规律地、间隔很长地，轻轻敲击着话筒的支架。
“叩……叩……叩……”
声音很轻，在寂静中却格外清晰。这不是通话，更像是一种……召唤。一种基于她这段时间观察，对宋城工作习惯和这座公寓监控模式的猜测性试探。她赌宋城有某种方式，能够接收到这个非正常时间、非正常方式的“信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听筒里只有沉默的忙音。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冷汗顺着她的额角滑落，心脏几乎要撞破胸腔。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认为自己的猜测荒谬透顶时——
“嘟……”
一声极其轻微的、不同于忙音的电子音，从听筒里传来，短暂地响了一下，随即恢复寂静。
林晚的呼吸骤然停止！
他听到了！他真的听到了！
几秒钟后，公寓的防盗门传来了极其轻微的、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声音被刻意放得很轻，很慢，但在死寂的凌晨，依旧清晰可辨。
门，被轻轻推开了。
一个高大的、笼罩在走廊昏暗光线下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滑了进来，是宋城。
他没有开灯，就站在玄关的阴影里，隔着大半个客厅，与坐在沙发上的林晚遥遥相对。黑暗中，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感受到那股熟悉的、冰冷的、带着审视意味的气息。
林晚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她强迫自己坐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开口。她的手，紧紧按着身旁那本小说。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最终，是宋城先打破了寂静，他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带着一丝被深夜惊扰的冷意，却又奇异地没有任何惊讶：“太太，您需要什么？”
林晚在黑暗中，迎向他可能看过来的方向，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沙哑，却努力维持着镇定：“宋特助，我们……可以做一笔交易吗？”
她没有迂回，直接抛出了目的。在宋城这样的人面前，任何多余的掩饰都是徒劳。
阴影中的宋城似乎没有任何动作，但林晚能感觉到，那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如同实质。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他的回答，滴水不漏。
林晚深吸一口气，将手边的小说拿起来，在黑暗中朝着他的方向示意了一下：“这本书……还有别的东西。我想请你，帮我送出去。”
她直接点明了“书”和“东西”，这是她全部的底牌。
玄关处的阴影里，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那沉默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林晚的心上。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就在她以为宋城会直接拒绝，甚至可能转身就去向陆靳深汇报时，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让人心悸的审视：
“代价呢？”
他没有问是什么东西，没有问送给谁，而是直接问了代价。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是一丝扭曲的希望升起。他问了代价！这意味着，他有可能会考虑！至少，他没有立刻拒绝！
“我可以告诉你，我知道的，关于陆靳深的一切。”林晚的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包括……那个孩子是怎么没的。”
她抛出了她认为最具分量的筹码。
黑暗中，她似乎听到宋城极轻地吸了一口气，那一直平稳的气息，出现了刹那的紊乱。虽然极其短暂，但被她敏锐地捕捉到了。
孩子……这个话题，显然触动了他。
“太太，”宋城的语气依旧冷静，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有些话，不能乱说。”
“我没有乱说！”林晚的声音激动起来，带着压抑不住的悲愤和恨意，“我有证据！就在那本里！还有……还有他给我吃的药！我都留着！”
她几乎是在低吼，将这些日夜折磨着她的秘密，在这个诡异的深夜，对着这个敌友不明的男人，和盘托出。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然后，宋城向前走了几步，从阴影中踏入客厅些许，窗外微弱的光线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他的目光，落在了林晚手中那本书上。
“东西在哪里？”他问，声音压得更低。
林晚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她强忍着激动，快速说道：“药片样本在我卧室衣柜的暗格里。书……书里有一些我的记录。我需要你把它们，交给一个可靠的人，进行检测和……和保护。”
她没有说交给谁，她也不知道能交给谁。这本身就是一场豪赌。
宋城看着她，在昏暗中，他的眼神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
“您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他问，语气听不出是提醒还是警告。
“我知道。”林晚抬起头，尽管在黑暗中看不清彼此，但她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坚定无比，“最坏，不过一死。但有些真相，必须大白。”
宋城没有再说话。他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塑。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林晚屏住呼吸，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十秒，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宋城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书，留下。”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药片，明天送餐时，放在餐盘垫纸下。”
说完，他不再有任何停留，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公寓，轻轻带上了门。
防盗门合拢的轻响，在寂静的凌晨格外清晰。
林晚瘫软在沙发上，浑身都被冷汗湿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和难以置信的狂喜。
他答应了！
宋城竟然真的答应了！
尽管过程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尽管未来依旧吉凶未卜。
但至少，她成功地，将复仇的火种，递了出去！
她紧紧攥着那本小说，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悬崖边的交易，达成了。
而通往深渊的路，似乎也因此，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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