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突兀响起的低哑声音，如同鬼魅，在这荒废宫苑的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骇人。
楚惊鸿浑身猛地一僵，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下意识地猛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暗道出口冰冷潮湿的墙壁上，骇然望向声音来源处的浓重阴影！
是谁？！是“青影”？！还是……埋伏？
阴影蠕动了一下，一个瘦削的身影极其缓慢地、仿佛忍受着巨大痛苦般挪了出来。月光偶尔穿透云层，短暂地照亮那人的面容——
竟然是在文书房里，那个接收了纸条的年轻文书吏！
只是此刻，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额角带着未干的血迹和污垢，一身低阶官吏的袍服也变得破烂不堪，沾满泥污，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酷刑逃亡，唯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里面充满了急切、恐惧，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是……是你？”楚惊鸿的声音干涩发颤，充满了难以置信。她万万没想到，用那种方式引她来此的，竟然是这个看似微不足道的文书吏！
“时间不多……将军，长话短说……”那文书吏的声音极其低哑急促，仿佛每说一个字都耗费着极大的力气，他警惕地四下张望，身体因紧张和虚弱而微微颤抖，“那铜钱……您收到了？”
楚惊鸿死死盯着他，没有立刻回答，心中的警惕提到了顶点。这太诡异了！一个文书吏，如何能知道“青影”的暗号？如何能挖出那条暗道？他此刻这般模样，又是遭遇了什么？
“你是谁？”她压低声音，厉声问道，指尖悄然摸向袖中暗藏的、唯一能充当武器的发簪。
那文书吏似乎看穿了她的怀疑，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至极的笑容，他猛地咳嗽了几声，嘴角甚至渗出一丝血沫：“小人……张三……名字不足挂齿……只是……只是‘青影’埋在宫中最深、最后的一颗……钉子……”
青影！他果然提到了“青影”！
楚惊鸿的心脏狂跳，但警惕并未减少分毫：“凭证？”
那张三艰难地喘息了几下，伸出颤抖的手，在怀里摸索了半晌，掏出一枚同样被烧灼过的、形状却略有不同的铜钱，以及半块断裂的、刻着模糊云纹的玄铁令牌，那令牌的断裂处，能与楚惊鸿记忆中某次重大行动后“青影”成员持有的信物样式吻合！
“这是……‘残云’令……将军……您当年亲手所铸……令在人在，令毁人亡……”张三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悲凉和决绝，“昨夜……昨夜递纸条的……也是小人……可惜……未能及时警示……”
看着那半块熟悉的令牌和特殊的铜钱，原主记忆中关于“青影”的信物规制碎片汹涌而来，楚惊鸿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这些信物极难伪造，尤其是那“残云”令，知晓其存在和细节的人少之又少！
难道……他真的是“青影”的人？！
“你……你怎会变成这样？昨夜……”她的声音依旧带着颤音，但敌意已稍减。
“昨夜……陛下……陛下似乎察觉了文书房的异动……进行了秘密清洗……”张三的眼神中流露出巨大的恐惧，“和小人一同当值的……老李……他……他被拖走后再没回来……小人侥幸……凭借对宫中旧道的熟悉……才躲过一劫……但也受了伤……”
秘密清洗！皇帝果然早就注意到了！李德全那日的出现绝非偶然！
巨大的寒意再次攫住了楚惊鸿：“那今日引我来……”
“是小人冒死……用……用最后的方式联系了您……”张三急促道，声音越来越虚弱，“将军！陛下……陛下他对您……绝非仅仅是猜忌！他……他像是在豢养一头珍兽……欣赏您的挣扎，逼迫您露出所有爪牙……最终……最终要么彻底驯服，要么……拆骨入药！”
豢养珍兽！拆骨入药！
这两个词像冰锥般刺入楚惊鸿的心脏，让她浑身发冷！张三的话，精准地描述出了她这些时日来最深的恐惧和感受！
“他对‘青影’的了解……远超我们想象……甚至可能……可能比您……比真正的楚将军知道的还多！”张三的话语石破天惊，“那北狄王帐地图……他……他恐怕早已确信就在您手中，或者与您有关！他一次次试探，就是在逼您交出来，或者……承认您与旧部的联系！”
“黑石峪的袭击……绝非巧合！那漏洞……那密报……甚至袭击本身……都可能是他……是他自导自演，或者将计就计，用来逼您、逼我们现身的局！”
楚惊鸿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断墙上，才勉强支撑住身体。虽然早有猜测，但被一个可能知晓内情的人如此直白地说出，依旧让她感到天旋地转般的恐惧和荒谬！
皇帝……萧景玄……他到底想做什么？！
“将军……此地不宜久留……陛下的人……随时可能搜到这里……”张三的声音愈发急促微弱，他艰难地指了指那条流淌的暗渠，“顺着这条渠……往下游走……约莫三里……有一处废弃的水门……可通宫外……这是……这是我们现在知道的……唯一可能的生路……”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呕出更多的血沫，脸色灰败得吓人：“小人……小人已是废人……走不了了……只能……只能为您……拖得一刻……是一刻……”
“您……快走！”他用尽最后力气，猛地推了楚惊鸿一把，眼神决绝而悲怆，“记住……陛下……不可信……宫中……皆眼线……地图……要么毁掉……要么……带出去……绝不可……落入他手！”
说完，他猛地转身，朝着与暗渠相反的、宫苑深处的方向，踉跄着、却又异常坚定地跑去，甚至故意弄出了一些声响！
“你！”楚惊鸿失声，想要拉住他，却已来不及。
远处，立刻传来了侍卫的厉喝和杂沓的脚步声！“那边有动静！”“搜！”
火光迅速朝着张三逃离的方向汇聚而去！
楚惊鸿的心脏狠狠抽搐着，看着那道瘦削决绝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废墟之中，眼眶瞬间湿热。她没有时间悲伤，更没有时间犹豫！
张三用生命为她争取来的机会，稍纵即逝！
她一咬牙，不再回头，猛地转身，扑入那冰冷刺骨的暗渠污水之中，借着夜色和杂草的掩护，拼命地、无声地朝着下游方向游去。
冰冷的污水浸透衣衫，刺骨的寒意和污浊的气味几乎让她窒息。身后远处，隐约传来兵刃交击和短促的惨叫声，随即很快沉寂下去。
她的眼泪混合着污水，无声地滑落。
那条生路……真的存在吗？还是……另一个更加深邃的、皇帝早已张网以待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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