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碟金丝枣糕的甜腻还哽在喉头，混合着帝王轻描淡写抛出的“碧螺春”赏赐，酿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滋味。晨光透过敞轩的雕花槅扇，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落在他月白的袍角上，静谧祥和得如同假象。
她指尖冰凉地搁下玉筷，瓷器相碰发出极轻微的
一声脆响，在这过分安静的晨间却如同惊雷。所有伪装的镇定都在他方才那几句“闲谈”里碎成了齑粉。赏赐，新茶，江南旧籍……每
一个词都像一把精准的钥匙，捅开一重她竭力掩藏的锁，直至将她最深的惊惧赤裸裸地曝露在这光天化日之下。
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那方帕子，她的反应，甚至她并非原主的可能性……一切都在他掌中清晰地演绎。所谓的南诏嫁祸，不过是他随手布下、看她如何反应的又一重迷雾。
巨大的无力感和寒意席卷了她，四肢百骸都透着一股僵冷的麻木。她像是一只被钉在蛛网上的飞蛾，每一次挣扎，都只是让那黏腻的丝线缠得更紧。
萧景玄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崩溃，或者说，他尽收眼底，却只当作一场有趣的默剧。他慢条斯理地用着清粥，姿态优雅，仿佛方才那番杀人诛心的话语并非出自他口。
直至早膳用毕，宫人悄无声息地撤下杯盘，奉上清口的香茗。
他这才接过热帕子擦了擦手，目光重新落到她身上，那眼神依旧深沉难测，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玩味，多了一丝难以形容的……专注。
“昨日棋未终局，甚是遗憾。”他开口，声音平稳，“今日天气尚好，陪朕再手谈一局如何？”
不是询问，是毋庸置疑的安排。
她还能说什么？除了垂首应是，她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依旧那间暖阁，昨日那局被拂乱的残棋已被收拾妥当，崭新的白玉棋盘光可鉴人，黑白二子分盛两罐，静待开局。
她在他对面坐下，指尖触及微凉的棋子，竟忍不住轻轻一颤。昨日在此间的步步惊心，那枚滚落的棋子，那声炸响的惊雷，那染血的腰牌……所有画面纷至沓来，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萧景玄执黑先行，落子清脆。今日的棋局，似乎与昨日又有所不同。他并未再如昨日那般步步紧逼，布下绝杀之网，反而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落子间隙，他的目光总会似有若无地掠过她的脸，她的颈项，她因紧张而微微绷紧的肩线。那目光不再是纯粹的审视与探究，而是掺入了一种更深沉的、滚烫的、让她坐立难安的东西。
有时，他会忽然探过身，指尖越过楚河汉界，为她拂开一缕并未垂落颊边的碎发，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温热的指腹偶尔擦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战栗。
有时，他会将她刚要落下的白子轻轻按下，指尖覆上她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引导她落在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位置。“此处更佳。”他低语，呼吸近得拂动她额前的绒毛，那声音低沉喑哑，仿佛带着钩子。
每一次触碰都短暂而克制，每一次靠近都若有似无的理由。却比任何直接的侵犯更令人心惊肉跳。她全身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如同拉满的弓弦，每一次他的靠近都让她抑制不住地想要后退，却又被无形的威压钉在原地。
棋局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下缓慢进行。她心神激荡，落子全无章法，破绽百出。他却似乎并不在意输赢，只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在他的目光与触碰下逐渐失措，如同欣赏笼中困兽最后的徒劳挣扎。
“爱卿今日，心不静。”他忽然开口，落下一子，吃掉了她一大片散乱的白子。
她指尖一抖，一颗白子从指间滑落，在棋盘上弹跳了一下，滚到他手边。
他没有立刻去拾，反而用两根手指拈起那枚棋子，在指尖把玩着，目光却灼灼地锁住她。
“是在想那批碧螺春？”他慢悠悠地问，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还是在想……朕昨日提及的，‘青影’？”
最后两个字，他咬得极轻，却像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口！
她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那里面翻滚着她无法理解的暗流，有试探，有掌控，还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兴味。
他果然没有忘记！他随时都可以将那把名为“青影”的利剑再次悬于她的头顶！
恐惧如同冰水浇头，让她瞬间清醒，却也让她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崩裂！她再也无法维持这该死的、令人窒息的平静！
“陛下！”声音冲口而出，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和颤抖，“臣不知什么‘青影’！更不知那碧螺春中有何玄机！陛下若认定臣有罪，一杯鸩酒，三尺白绫，臣绝无怨言！何必……何必如此……”
如此戏耍，如此折磨？！
后面的话被她死死咬住嘴唇，咽了回去。失控了。她终究还是失控了。
暖阁内死寂一片。
香炉里的烟丝袅袅婷婷，上升，扭曲，破碎。
萧景玄脸上的那点闲适慵懒缓缓褪去。他看着她，看着她因激动而泛红的眼眶，看着她死死咬住的下唇，看着她眼中那混合着恐惧、屈辱和一丝绝望的泪光……强忍着，未曾落下。
他眸色深沉如夜，许久未有动作。
然后，他忽然倾身向前，手臂越过棋盘，微凉的指尖轻轻触上她剧烈颤抖的下颌。
她浑身一僵，骇得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的指腹极其缓慢地抚过她紧咬的唇瓣，力道轻柔，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占有欲。
“鸩酒？白绫？”他低声重复，声音喑哑得可怕，眼底翻滚着浓重的、她完全看不懂的墨色，“朕何时说过……要你死了？”
他的拇指轻轻按压着她的下唇，迫使那被咬得泛白的唇瓣恢复一丝血色。
“朕费了这些心思，”他靠得极近，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她的鼻尖，每一个字都像裹着蜜糖的毒药，缓缓注入她的耳中，“可不是为了……得一句绝无怨言。”
指尖的力道微微加重，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狎昵与掌控。
“朕要的……”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实质，细细描摹着她惊骇失色的面容，最终落回她因恐惧而微微睁大的眼睛里，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是你好好活着。”
“留在朕的眼皮子底下。”
话音落下的瞬间，窗外一阵疾风掠过，吹得支摘窗格格作响，也吹动了暖阁内的烛火，剧烈地摇晃起来。
光影明灭间，他眼底那浓得化不开的占有和掌控欲，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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