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强那伙人带着赤裸裸的警告离开，留下的寒意却久久不散，如同附骨之疽，缠绕在摊位的每一个角落。高辉强撑着的镇定，在确认他们走远后，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去。他扶着摊位边缘的手指仍在微微颤抖，后背的冷汗被风一吹，带来一阵战栗。
林薇背对着他，动作机械地整理着所剩无几的蔬菜，肩膀绷得紧紧的。她听不清刀疤强最后压低声音的威胁，但那句“会死人的”和拍在高辉脸上的巴掌，像冰锥一样扎进她心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了刚刚建立起的一点安全感。
他到底做了什么？招惹了什么样的祸事？为什么不肯告诉她？
无数个疑问在她脑中盘旋，却得不到任何答案。她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一阵阵发闷。
高辉看着她沉默而僵硬的背影，喉咙干涩，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解释？他无法解释。安慰？他连自己都无法安抚。
最终，他只是哑声说：“……收摊吧。”
没有回应。
林薇依旧背对着他，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将最后几棵菜胡乱塞进筐里，然后默默地开始拆卸遮阳棚，收拾桌椅。整个过程，她没有看高辉一眼，也没有再说一个字。
压抑的沉默笼罩着两人，比以往任何一次争吵都更令人窒息。
回家的路，漫长而煎熬。高辉蹬着三轮车，林薇默默跟在旁边，两人之间隔着一段冰冷的距离。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却不再交织，而是平行地、疏离地投射在坑洼的路面上。
回到小院，那股令人安心的烟火气似乎也淡了许多。朵朵敏感地察觉到父母之间的异常，抱着小兔子玩偶，怯生生地不敢靠近，只是用大眼睛不安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晚饭是在一种近乎凝滞的气氛中进行的。桌上摆着简单的饭菜，却无人动筷。高辉食不知味，林薇更是只扒拉了几粒米，便放下了筷子。
“我吃饱了。”她低声说了一句，起身离开了饭桌，径直走进灶披间，开始烧水，准备洗漱。水流声哗哗作响，却冲不散屋内令人窒息的沉闷。
高辉看着碗里几乎没动的饭菜，又看了看灶披间里那个忙碌却透着疏离的背影，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闷得他喘不过气。他知道她在生气，在害怕，在失望。可他什么都不能说。
他烦躁地扒了扒头发，也放下筷子，走到院子里，靠在冰凉的墙壁上，点燃了一根廉价的烟卷。烟雾缭绕，却无法驱散他心头的阴霾。
夜色渐浓，院子里没有点灯，只有隔壁刘大姐家窗户透出的微弱光亮，和天上寥寥几颗寒星。
林薇洗漱完，带着朵朵回了正屋。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留一盏小灯给高辉，而是直接吹熄了油灯。
整个小院，只剩下高辉指尖那一点猩红的光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他知道，这一次的裂痕，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深。它不再仅仅是源于过往的伤害，更源于此刻无法共享的秘密与风险，源于他对她刻意的隐瞒和将她排除在外的决定。
他理解她的恐惧和委屈，可他别无选择。
一根烟燃尽，他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冰冷的夜风吹拂着他发烫的脸颊，却吹不散心头的沉重。
他在院子里站了很久，直到四肢都冻得有些麻木，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进漆黑的正屋。
地铺已经铺好，冰冷而坚硬。
里间床上，传来朵朵均匀的呼吸声，和林薇刻意压抑着的、极其轻微的翻身声。
她知道他进来了。
他躺在地铺上，睁着眼睛，望着头顶模糊的房梁轮廓。
黑暗中，感官变得异常敏锐。他能清晰地听到里间床上，林薇那并不平稳的呼吸，能感受到那份无声的质问与哀怨。
他想开口，想说“对不起”，想说“别怕，一切有我”。
但最终，他只是翻了个身，将脸埋进带着霉味的被褥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近乎呜咽的叹息。
信任如同精致的瓷器，修复起来需要万般小心，碎裂却往往只在一瞬间。
他不知道自己这次的选择是对是错，他只知道，为了守护这个家，他必须独自背负起这沉重的秘密与危险，哪怕代价是……将她推得更远。
这一夜，小院里的两个人都未曾安眠。
一个在黑暗中独自舔舐着恐惧与委屈，一个在寂静中承受着愧疚与决绝。
裂痕，无声地蔓延，深可见骨。
而黎明，还远未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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