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机器炒制出的香料,终于在栓子那句“对了!就是这个味儿!”中得到认可,但这仅仅是第一步。找到正确的参数组合,如同找到了一把钥匙,但要将这把钥匙稳定地交给每一个操作员,还需要更细致、更系统的工作。
马明远没有沉浸在初战告捷的喜悦中,他立刻组织人手,将调试过程中记录下的所有数据——包括栓子每一次喊话调整时对应的温度、转速、时间节点,以及最终成品感官评定(色泽、香气、口感)的详细描述——进行汇总、分析。
他制作了一份极其详尽的《自动化炒制机组操作指导书》。这份指导书不再是简单的参数罗列,而是将整个炒制过程分成了“预热投料期”、“快速升温期”、“恒温精炒期”和“降温出锅期”四个阶段。每个阶段都明确了核心目标、关键控制参数范围、以及最重要的——对应香料的实时状态描述和异常情况处理预案。
比如,在“恒温精炒期”,参数要求温度控制在155±2摄氏度,搅拌速度中档。状态描述则写道:“观察窗内可见香料色泽由浅黄向均匀的金黄色转变,伴有大量蒸汽溢出,蒸汽中应带有浓郁复合香气,无青涩味或焦糊味。取样手感,料粉应干燥爽滑,无潮湿结块感。”
这份指导书,是马明远的理性数据与栓子的感性经验的第一次系统性融合。它试图将那玄妙的“手感”和“火候”,翻译成可视化的状态描述和可量化的参数区间。
接下来是培训。栓子被马明远“委以重任”,作为主讲师傅,向第一批选拔出来的自动化生产线操作员进行培训。这让他感觉有些别扭,又有些莫名的责任感和……一丝隐隐的骄傲。
培训就在新车间里进行,面对着那台庞大的、已经不再完全陌生的机器。栓子拿着那份指导书,对照着机器,开始讲解。
起初,他照着念,磕磕巴巴,词不达意。下面听讲的年轻员工,虽然认真,但眼神里多少带着点对纸上谈兵的怀疑。
“这个……‘浓郁复合香气’,”一个年轻员工举手提问,“栓子师傅,具体是什么样子的?我们闻不出来区别啊。”
栓子卡壳了,他求助似的看向旁边的马明远。
马明远示意暂停,然后让人从原料库取来了处于不同炒制阶段的香料样品,分别装在透明袋子里,标上序号。
“光靠文字描述是不够的。”马明远对学员们说,“接下来,栓子师傅会带你们进行‘感官校准训练’。我们会反复让你们闻、看、甚至品尝这些不同阶段的样品,直到你们的大脑和鼻子,能准确记忆并分辨出什么是‘青涩’,什么是‘浓郁’,什么是‘焦糊’。”
这个方法立竿见影。栓子一下子找到了感觉。他拿起样品,就像回到了老作坊的炒锅前,用最朴实的语言,结合着自己几十年的经验,向年轻人们传授着:
“闻见没?这个味儿还有点‘生’,像草叶子。”
“看这个颜色,正到好处,金灿灿的,油光锃亮!”
“哎!这个就有点过了,闻着是不是有点呛鼻子?那就是火大了!”
他将自己的经验,倾囊相授。年轻员工们围着他,像学徒围着老师傅,认真地看着,使劲地闻着,努力地记忆着。那些原本冰冷的文字描述,在栓子生动的讲解和实物的对照下,渐渐变得鲜活、具体起来。
马明远在一旁默默观察,记录着培训中的重点和难点。他发现,栓子这种“口传心授”式的经验传递,虽然效率不如标准化课程,但在建立感官认知和培养“工匠直觉”上,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培训持续了数日。白天,栓子带着年轻人在机器和样品间穿梭;晚上,马明远则组织复盘,将培训中形成共识的感官标准,进一步补充和细化到指导书中去。
一种奇妙的协作在两人之间形成。栓子是经验的宝库和感官的权威,马明远则是系统的构建者和知识的整理者。他们互相补充,互相挑战,也在互相学习。
当第一批操作员能够独立地、稳定地操作新设备,生产出连栓子都点头认可的批次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在栓子心中油然而生。他意识到,他的“手艺”,并没有被机器取代,而是通过这种方式,被记录了下来,被放大了,甚至可能……被传承了下去。
车间的玻璃窗外,高辉和林薇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看着栓子不再抵触,而是认真地教导;看着年轻员工们如饥似渴地学习;看着马明远冷静地记录协调。
“看来,他们找到相处的方式了。”林薇轻声道。
“嗯,”高辉的嘴角扬起欣慰的弧度,“老的没丢本,新的上了路。这大概就是最好的传承了。”
新旧之间的鸿沟,并未完全填平,但一座坚实的桥梁,已经架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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