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干部的意外到访与肯定,像一阵强劲的东风,吹散了高辉心中最后一丝因过往阴影而产生的卑怯与不确定。“高记”这个名字,不再仅仅是小摊小贩间的口碑,而是获得了某种来自“上面”的、虽未明言却分量十足的认可。这无疑给高辉和林薇注入了前所未有的信心与干劲。
高辉当机立断,将开发新酱料的计划提到了最高优先级。他不再满足于小打小闹的试验,开始系统地研究配方,反复调整各种香辛料、豆豉、辣椒、油脂的比例,力求在风味和稳定性上达到最佳平衡。后院那口专门用来炒制酱料的大铁锅,几乎日夜不休地散发着诱人又灼热的香气。
林薇则负责将高辉最终确定的配方转化为标准化的生产流程。她带着表妹,严格按照步骤操作,记录每一次炒制的火候、时间、投料顺序,确保每一批出品的酱料味道都能保持一致。她的严谨和细心,成了高辉大胆创新最坚实的后盾。
第一批小量试产的“高记秘制香辣牛肉酱”和“高记家常炸酱”终于出炉。高辉没有急着售卖,而是精心分装在小巧的玻璃瓶里,附上手写的简单说明和食用建议,作为赠品,送给了包括王记面馆、和平食堂在内的几家合作最久、关系最好的老客户。
反馈比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热烈。
“高老板!你那牛肉酱还有没有?昨天拌面吃了一瓶,今天好几个熟客都问是哪儿买的!”
“炸酱味道太正了!比我自己熬的香多了!再给我来十瓶……不,二十瓶!我拿来当招牌拌面酱!”
老客户的追捧,就是最好的广告。几乎没费什么唇舌,第一批试产的几百瓶酱料就被抢购一空,甚至出现了预订。
高辉知道,东风已至,必须乘风而起。他立刻扩大了酱料的生产规模,采购了更多专用的玻璃瓶和封装设备。同时,他也开始着手设计酱料产品的标签。这一次,他不再满足于手写的歪扭字迹,而是找了一家小印刷厂,印制了带有统一“高记”标识和简单图案的不干胶标签,虽然依旧朴素,却比之前的油纸包和牛皮纸袋显得正规了许多。
“高记调味”的产品线,从单一的粉末调料,成功拓展到了酱料领域。小小的店面里,货架上摆满了不同规格的炖肉香粉、烧烤撒料,以及新上市的、瓶身贴着红色标签的香辣牛肉酱和褐色标签的家常炸酱,品类变得丰富,看上去也初具规模。
生意迎来了新一轮的爆发式增长。不仅是老客户加大了订购量,许多听闻消息的新客户也主动找上门来。那部新安装的电话,开始变得忙碌,常常是高辉在外面送货,林薇在店里接订单、安排生产,忙得脚不沾地。
收入的增加是显而易见的。高辉终于有足够的底气,去考虑一些之前不敢想的事情。他盘算着,等再积累一段时间,或许可以盘下隔壁那间同样空置的小门面,将生产区和销售展示区分开,让“高记”看起来更像一个正经的商铺,而不是一个家庭作坊。
事业的顺利,也潜移默化地改变着家庭的气氛。那种共同为目标奋斗的充实感,取代了以往为生存挣扎的沉重。高辉和林薇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多地围绕着生意展开,配方、成本、客户、生产计划……这些曾经与他们生活毫不相干的词汇,如今成了日常对话的主要内容。
他们依然是沉默的,但沉默中充满了默契与理解。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彼此便能知晓对方的需要。高辉负责开拓和外联,像锐利的矛;林薇负责稳固和内务,像坚实的盾。两人相辅相成,将这个小店经营得风生水起。
这天晚上,打烊之后,高辉和林薇照例在后院清算账目。桌子上摊开着账本,旁边堆着今天收入的钞票。
高辉拿着笔,一边记录,一边忍不住感慨:“照这个势头,年底说不定真能把隔壁也租下来。”
林薇正在将钞票按面额分类整理,闻言抬起头,看了看店里堆满的货物和窗外漆黑的夜空,轻轻点了点头:“嗯,是得扩大点了。”
她的语气很平静,但高辉却从中听出了一份与他同步的、对未来的笃定与期盼。
他放下笔,看着她灯下专注清点钞票的侧影。跳跃的灯火勾勒出她柔和的轮廓,几缕碎发垂在颊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不知从何时起,她身上那股常年不散的愁苦和惊惧已经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汗水与辛劳滋养出来的、沉静而坚韧的力量。
一种混合着感激、欣赏与某种更深沉情愫的情绪,在高辉心中悄然涌动。他伸出手,轻轻将她颊边那缕不听话的碎发拢到耳后。
林薇的动作猛地一顿,整个人都僵住了。拿着钞票的手指微微收紧,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一直蔓延到耳根。她飞快地瞥了高辉一眼,眼神慌乱得像受惊的小鹿,随即又迅速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只有那剧烈起伏的胸口,泄露了她此刻极不平静的心绪。
高辉的手也僵在了半空,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做出这样唐突的举动。看着她羞窘无措的样子,他心头一软,随即涌上一股暖流,那暖流驱散了夜晚的寒意,也冲散了他心中最后的一丝不确定。
他没有收回手,反而就着这个姿势,轻轻握住了她放在桌上、因为紧张而微微蜷起的手。
她的手,不再像以前那样冰凉粗糙,带着常年劳作的薄茧,却有了温热的温度。
林薇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高辉更紧地握住。
“薇薇,”高辉看着她低垂的、染满红霞的脖颈,声音低沉而沙哑,“辛苦你了。”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动人的承诺,只有这最简单、最朴实的三个字。
林薇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眼眶瞬间就红了。她没有抬头,也没有再挣扎,只是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感受着那掌心传来的、滚烫而坚定的温度。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恐惧,所有的艰辛,仿佛都在这一刻,被这简单的三个字和掌心的温暖所融化。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角落杂物发出的细微声响,和两人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林薇才极轻极轻地,回握了一下他的手。
动作轻微得几乎难以察觉,却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高辉的心脏。
他知道了。
东风拂过的,不仅仅是他们的事业。
还有这片曾经荒芜冰冷,如今却悄然焕发生机的,名为“家”的土壤。
他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还会有风雨,有坎坷。
但只要有她在身边,只要这双手还愿意与他相握,他便无所畏惧。
夜色深沉,小店后院那盏孤灯散发出的光芒,却仿佛能照亮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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