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平静，如同暴风雨来临前压抑的闷热，令人心慌。刀疤强那边的偃旗息鼓，并未让高辉放松警惕，反而像一根越绷越紧的弦。他知道，这平静之下，暗流只会更加汹涌。
他不再满足于被动防守和零星的情报。刀疤强不过是前台张牙舞爪的恶犬，真正致命的，是幕后那个掌控着走私网络、手段通天的“龙哥”。不摸清这头猛虎的虚实，他永远只能处于被动挨打的境地。
风险巨大，但他别无选择。
他开始更加系统、也更加冒险地收集关于“龙哥”的信息。目标，再次指向了城北那家“兴隆棋牌室”和偶尔出现的那辆黑色轿车。
他不再仅仅依靠远距离观察和道听途说。他需要更接近，需要看到更多，听到更多。
这天傍晚，高辉换上了一身从旧货市场淘来的、与码头力工风格相近的破旧工装，脸上刻意抹了些机油和灰尘，戴着一顶脏兮兮的鸭舌帽，再次来到了城北。他没有去棋牌室对面，而是选择了棋牌室旁边一条更加狭窄、堆满垃圾桶的暗巷。这里气味难闻，但位置绝佳，既能窥视棋牌室门口的大部分动静，又不易被察觉。
他像一尊融入了阴影和腐臭的雕塑，靠坐在冰冷的砖墙上，手里拿着半个干硬的馒头，慢慢地啃着，目光却透过巷口的杂物缝隙，牢牢锁定着几十米外那扇闪烁着暧昧霓虹灯的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棋牌室里进出的人形形色色，有赌徒，有混混，也有一些穿着体面、却行色匆匆、眼神闪烁的男女。高辉默默记下他们的特征，进出时间。
他看到了那个“金链子”几次进出，每次身边都跟着不同的手下，神情时而嚣张，时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焦躁。看来，老张侄子说的“麻烦”确实存在，而且似乎不小。
直到夜色深沉，街面上的行人渐渐稀少，那辆黑色的轿车，才再次无声无息地滑到棋牌室门口。
高辉精神一振，身体微微前倾，屏住了呼吸。
这一次，车窗没有完全摇下，只降下了一半。借着棋牌室门口昏暗的灯光和车内透出的微弱光亮，高辉勉强能看到后座上坐着一个人影，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略显臃肿的轮廓，以及夹着雪茄的、戴着硕大金戒指的手指。
“金链子”快步从棋牌室里跑出来，弯着腰，凑到车窗前，低声汇报着，态度比上次更加恭敬，甚至带着一丝惶恐。
距离太远，声音模糊不清。高辉极力竖起耳朵，也只能捕捉到一些断续的词语：“……水路……查得紧……损失……下次……必须……”
“必须”两个字，“金链子”咬得极重，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劲。
车内的人影没有任何动作，只有雪茄的火光在黑暗中明灭了一下。一股无形的压力，即使隔着几十米的距离，高辉也能清晰地感受到。
几秒钟后，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内外。黑色轿车没有丝毫停留，立刻启动，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汇入夜色，消失不见。
“金链子”站在原地，对着轿车消失的方向弯了弯腰，直到车子彻底看不见，才直起身，脸色在霓虹灯的映照下显得异常难看。他烦躁地挥退了身边的手下，独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狠狠吸了几口烟，才转身回了棋牌室。
暗巷中，高辉缓缓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虽然依旧没能看清“龙哥”的真面目，但这次窥伺，信息量巨大。
“水路查得紧”、“损失”、“下次必须”……这些词语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明确的信息：“龙哥”的走私生意近期遇到了官方或者竞争对手的强力打击，损失惨重，而他们正在策划一次更大的、志在必得的行动来弥补损失，或者说，来重新立威！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龙哥”势力目前正处于一个相对虚弱和焦躁的时期！意味着他们急需资金和成功的行动来稳定局面！也意味着，他们对高辉这边可能带来的“稳定收入”（调料分红），以及潜在的“配方”价值，会更加看重，同时，也可能更加没有耐心！
危险与机遇，从未如此清晰地并存。
高辉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他知道，自己必须利用好这个时间窗口。在对方下一次大规模行动之前，要么找到足以自保甚至反制的致命把柄，要么……就必须拥有让对方不敢轻易动他的绝对实力。
前者，需要更深入的冒险，如同火中取栗。后者，需要更快的资本积累，这又容易进一步刺激对方敏感的神经。
两难。
他慢慢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僵硬麻木的四肢。巷子里的腐臭气息几乎让他作呕，但他毫不在意。
他压了压帽檐，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城北混乱的夜色中，留下身后那家依旧闪烁着诱惑与危险光芒的棋牌室。
回到小院时，已是后半夜。万籁俱寂，只有虫鸣。
他轻手轻脚地推开院门，却意外地发现，正屋的窗户里，还透着一丝极其微弱的、摇曳的烛光。
她还没睡？
高辉的心猛地一紧，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温暖，有愧疚，也有一种被等待的踏实感。
他推开正屋的门，果然看到林薇坐在桌边，就着一盏如豆的油灯，手里拿着针线，却并没有在缝补，只是怔怔地对着跳动的火苗出神。听到开门声，她猛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
烛光下，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底带着清晰的倦意和未散去的担忧。但在看到高辉安然回来的瞬间，那紧绷的肩线，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分。
“……回来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夜露的凉意。
“嗯。”高辉应了一声，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寒气。他走到桌边，看着跳动的烛火，又看看她，“怎么还没睡？”
林薇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捻着针线：“……睡不着。”
简单的三个字，却像重锤一样敲在高辉心上。他知道，她是在担心他，因为他的晚归，因为他身上可能沾染的危险气息。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想安慰，但最终，只是干涩地说：“……以后别等这么晚。”
林薇没有回应，沉默了片刻，忽然极轻地问了一句，声音低得几乎被烛花的噼啪声掩盖：
“……很麻烦吗？”
高辉浑身一震，猛地看向她。
她也正抬起眼，看着他。烛光在她清澈的眸子里跳跃，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和怨怼，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已经做好准备承受一切的平静。
她问的不是“你去干什么了”，也不是“危险吗”，而是“很麻烦吗”。
她似乎已经接受了现状，接受了他卷入麻烦的事实，现在只关心，这麻烦有多大。
高辉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鼻腔一阵发酸。他看着她，看着这个曾经被他伤得遍体鳞伤、如今却愿意与他共同面对风雨的女人，心中百感交集。
他深吸一口气，迎着她平静的目光，缓缓地点了点头。
“嗯。”他承认了，“有点麻烦。”
他没有说谎，也没有夸大。这是他能给出的，最坦诚的回答。
林薇看着他，看了几秒钟，然后，也极轻极轻地点了点头。
没有再多问一个字。
她吹熄了蜡烛。
“睡吧。”她在黑暗中轻声说。
高辉站在原地，在突如其来的黑暗中，听着她走向里间床铺的细微脚步声，感受着胸口那汹涌澎湃的暖流与酸涩。
他知道，有些界限，在他们之间，已经被无声地跨越了。
她选择了他，连同他的秘密，和他的麻烦。
这份沉甸甸的信任与担当，让他既感到无比温暖，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责任。
他必须赢。
为了这黑暗中的烛火，为了这无声的托付。
他攥紧了拳头，眼中闪过一丝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的光芒。
夜色，依旧浓重。
但黎明前的黑暗中，似乎已经透出了决战的号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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