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半调料利润的应允，像在高辉心头活活剜去一块肉。屈辱感日夜灼烧着他，但表面上，他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顺从。刀疤强派黄毛来收钱，他每次都提前准备好，不多一分，不少一厘，面无表情地递过去，从不拖泥带水，也绝不废话一句。
黄毛起初还带着戏谑和威胁的眼神，几次之后，见高辉如此“识相”，也觉得无趣，拿了钱便走。
高辉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平静。刀疤强的胃口绝不会止步于此。他必须在这短暂的、用屈辱换来的喘息之机里，找到破局的关键。
他开始更加疯狂地投入“新配方”的试验。白天在摊位上，他留意着每一个购买调料的顾客，仔细询问他们的使用感受和偏好。晚上，那间狭小的屋子几乎成了香料实验室，各种粉末飞扬，气味混杂。失败了一次又一次，本就不宽裕的资金更加捉襟见肘。
林薇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没有再问需要多少本钱，只是更加节俭。晚饭的菜里肉沫几乎不见，她自己的碗里常常只有米饭和一点菜汤，却总是把为数不多的油水留给高辉和朵朵。她炒土豆时更加卖力，手臂因为长时间挥动铁勺而变得酸痛肿胀，她也从不吭声。
有时深夜，高辉对着失败的配方残渣发呆，她会默默递上一杯温水，然后拿起针线，就着昏暗的油灯，缝补那些因为试验而被香料染得五颜六色的旧布袋。她的沉默，成了对他最坚实的支撑。
这天，高辉在清理一批品相极差的干香菇时，发现这些香菇虽然个头小，形状不规则，但香气却异常浓郁。他心中一动，将这些香菇仔细挑拣出来，单独研磨成粉。
香菇粉本身带有浓郁的鲜味。他尝试着将少量香菇粉加入之前的炖肉料配方中。
当晚，当新的炖肉料在锅中与水、油脂相遇，激发出的复合香气，竟比之前任何一次试验都要醇厚、诱人！那是一种带着肉感般的鲜香，层层递进，瞬间盖过了以往八角茴香稍显突兀的气味。
高辉激动得手都有些发抖。他立刻用这新配方炖了一小锅萝卜，没有放肉，只加了一小包新调料。
当那锅清炖萝卜端上桌时，浓郁的香气让一直安静的朵朵都忍不住吸着鼻子，眼巴巴地看着。
林薇看着那锅看似普通却香气扑鼻的萝卜，眼中也闪过一丝惊异。
高辉给她们各盛了一碗。萝卜炖得软烂，入口即化，而那鲜美的滋味，竟丝毫不逊于用肉汤炖煮的效果！
“爸爸，好好吃！”朵朵吃得小嘴油汪汪，眼睛亮得像星星。
林薇慢慢咀嚼着，没有说话，但眼神里的光亮，已经说明了一切。
高辉知道，他找到了！找到了那个能让他真正站稳脚跟，甚至可能实现跨越的“独家秘方”！香菇粉的加入，不仅提升了鲜味，更巧妙地平衡了其他香料的口感，让整个配方产生了质的飞跃！
他将其命名为“高记秘制炖肉香粉”，依旧用小油纸包装，但价格，他决定提到八毛一包。他有这个底气。
新产品一经推出，果然引起了轰动。
“小高老板，你这新料神了！昨天炖了一锅白菜粉条，我孙子愣说吃到肉味儿了！”
“老板娘，再给我来五包！我给我闺女送去，她一个人住，用这个方便！”
“秘制炖肉香粉”迅速取代了之前的普通炖肉料，甚至带动了烧烤料和其他干货的销售。摊位的日均收入，在被迫上交一半调料利润后，竟然奇迹般地稳住了，甚至还有小幅提升！
这无疑再次刺激了刀疤强那伙人。
黄毛来收钱时，盯着那明显销量更好的新调料，眼神更加阴鸷。
“辉哥，行啊，花样真不少。”他捏着一包“秘制炖肉香粉”，语气酸溜溜的，“这新玩意儿，赚得更嗨了吧？”
高辉垂下眼睑，掩住眸底的冷光，语气平淡：“混口饭吃，全靠老主顾捧场。”
黄毛冷哼一声，没再多说，拿了钱走了。但高辉知道，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他握有了一张不错的牌，但也因此，站到了更危险的悬崖边上。
这天晚上，高辉记完账，看着账本上那个代表着被掠夺走利润的刺目数字，久久不语。
林薇哄睡了朵朵，走出来，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去睡，而是坐在了桌边的小凳子上。油灯的光晕勾勒出她清瘦的轮廓。
她看着高辉紧锁的眉头，忽然极轻地开口：“……隔壁巷子，刘大姐家的租客搬走了。”
高辉一愣，抬起头，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林薇避开他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艰涩：“……是个小院子，有间单独的灶披间（厨房）。”
高辉的心脏猛地一跳，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是在告诉他，有一个地方，可以不受干扰地、更大规模地制作调料！可以摆脱在家里试验时逼仄的空间和随时可能被窥探的风险！
她……她竟然一直在为他留意着这些！
一股巨大的暖流混合着心酸，汹涌地冲撞着高辉的胸腔。他看着她低垂的、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睫毛，喉咙哽得厉害。
“……贵吗？”他哑声问。
林薇摇了摇头：“比这里……稍微贵一点。刘大姐人实在，知道我们家情况，说租金可以按月付。”
高辉沉默了。
搬家，意味着更多的开销，也意味着将他们这个刚刚有点起色的家，再次投入未知。但同样，也意味着机会，意味着可能摆脱刀疤强阴影下制作“秘方”的提心吊胆。
这是一场赌博。
他看向林薇。她也正抬起眼，看向他。那双曾经死寂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着跳动的灯火，和一种与他共同承担命运的平静决然。
她没有说话，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定吧。
高辉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仿佛要穿透这浓重的黑暗，看到那条充满荆棘却也孕育着生机的未来之路。
“……明天，”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坚定，“我们去看看。”
林薇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她轻轻“嗯”了一声，站起身，默默走回了里屋。
高辉坐在桌边，听着里间传来她轻柔的、为朵朵掖被角的声音，看着桌上那盏摇曳的油灯。
黑暗依旧浓重。
但微光已燃。
并且，有人正小心翼翼地，为他举着这盏灯，与他一同，在暗夜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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