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辉在床上躺了一整天。
不是他不想起,而是身体发出了最严厉的警告。每一次试图起身,眩晕和虚脱感就将他狠狠按回原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窗外的日头从东走到西,听着楼下市场的喧嚣由鼎沸归于沉寂。
林薇中午回来了一趟,匆匆给他热了早上的粥,又煎了个鸡蛋,看着他吃下,便又赶回了鱼摊。她没有多说什么,但眼神里那份强装镇定下的担忧,高辉看得分明。
傍晚,她带着朵朵回来,手里拎着一小包从药店买来的、最便宜的解暑药。
“吃了。”她把药和水杯递到高辉手里,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生硬,仿佛这样就能掩盖她指尖那细微的颤抖。
高辉顺从地吃了药。
晚饭是林薇做的,依旧是简单的菜色,但分量明显多了,米饭也给他盛了满满一大碗。吃饭时,她依旧沉默,却会在他碗里的菜快吃完时,默不作声地再给他夹一筷子。
朵朵也格外乖巧,自己扒着饭,时不时偷偷看一眼爸爸,小声说:“爸爸,你好点了吗?”
这种被需要、被小心翼翼关怀着的感觉,让高辉鼻腔发酸。他努力对女儿挤出笑容:“爸爸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夜里,他躺在地铺上,身体依旧疲惫,大脑却异常清醒。他不能再这样透支自己了。刀疤强的威胁迫在眉睫,摊位的生意刚刚有了起色,他倒不起,也病不起。
他需要一个帮手。
一个能让他稍微喘口气,能将这份微薄的事业稍微撑得更大一点的人。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里间那扇关着的门。门缝下,透出温暖的灯光,还有林薇哄睡朵朵时,那轻柔到几乎听不见的哼唱。
一个大胆的、在他前世绝无可能产生的念头,破土而出。
第二天,高辉感觉身体恢复了些力气,虽然依旧有些虚软,但至少能站稳了。他坚持要去出摊。林薇看着他依旧苍白的脸,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在他出门时,往他手里塞了两个还温热的煮鸡蛋。
摊位几天没好好打理,显得有些凌乱。老张看到他,松了口气:“你小子可算来了!还以为你撂挑子了呢!前两天那几个混混又来转悠了,问我你去哪儿了。”
高辉心里一紧,面上笑道:“有点事,耽误了。谢张叔惦记。”
他立刻动手收拾摊位,生火,煮土豆,将蔬菜和干货重新整理摆放。忙碌让他暂时忘记了身体的虚弱,也冲淡了因混混惦记而产生的不安。
生意比他预想的要好。几天没来,不少老主顾都念叨着他,小土豆很快卖出去大半。但他一个人实在忙得脚不沾地,收钱、找零、盛土豆、称蔬菜……汗水很快再次浸透了他的衣衫,眼前又开始阵阵发黑。
他知道,这样不行。
傍晚收摊,他拖着比昨天更加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林薇已经回来了,正在灶台前忙碌。听到他沉重的脚步声,她回头看了一眼,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晚饭时,高辉吃得很少,实在是没什么胃口。
林薇看着他几乎没动几筷子的碗,放下了自己的筷子。
“明天……”她开口,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子投入寂静的水面,“我跟你去。”
高辉猛地抬起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林薇没有看他,目光落在自己碗里的米饭上,手指紧紧攥着筷子,指节泛白,像是在用尽全身力气说出这句话:“鱼摊那边……我跟老板说好了,以后只做半天。”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更低,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下午,我去帮你。”
屋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朵朵也感觉到气氛不对,眨着大眼睛,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
高辉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撞击着他的耳膜。他看着林薇低垂的、露出脆弱脖颈的侧影,看着她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指,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狂喜、心酸和难以言喻的感动席卷了他。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放弃了相对稳定(虽然辛苦)的收入,选择踏入一个充满未知和风险,甚至可能被他再次拖累的领域。意味着她终于,迈出了走向他的,最艰难的一步。
这不是简单的帮忙。
这是交付。是赌上她所剩无几的信任和未来。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回答:
“……好。”
只有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第二天下午,当林薇穿着一身半旧的、但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出现在高辉的摊位前时,高辉正手忙脚乱地同时应对着三个顾客。
看到她,他愣了一下。
阳光透过塑料棚顶,照在她身上。她似乎有些局促,双手不安地交握着,眼神躲闪,不敢直视摊位前的人群。但她站在那里,没有退缩。
高辉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
他朝她点了点头,示意她过来。
起初,林薇的动作很生疏。她不会吆喝,不敢大声说话,收钱找零时手指都在发抖,称菜时也总是拿不准分量。有挑剔的顾客抱怨几句,她的脸就会瞬间涨红,不知所措。
高辉没有催促,也没有指责。他只是在她忙不过来时,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活,在她算错账时,不动声色地补上,在她被顾客刁难时,上前一步,用身体挡住那些不友善的目光,温和却坚定地解释。
“这是我家里人,刚来,不太熟,您多包涵。”
他的维护,像一道无声的屏障,渐渐驱散了林薇周身的紧张和不安。
她开始慢慢观察,学习。看他如何跟顾客搭话,看他如何快速称重算钱,看他如何将品相不同的蔬菜巧妙搭配。她发现,这份工作虽然忙碌,却不用忍受鱼摊上那种直白的腥臭和摊主无休止的斥责。这里,有汗水,但也有一种……掌控自己劳动的踏实感。
一下午在忙乱中飞快过去。
收摊时,林薇已经能比较熟练地分装蔬菜,帮忙收拾家伙事了。虽然依旧沉默,但眉宇间那常年凝结的郁气,似乎散开了些许。
高辉看着她低头整理纱布袋的侧影,看着她鼻尖上渗出的细小汗珠,心里那片荒芜了太久的地方,仿佛有春风拂过,悄然生出了一点绿意。
他知道,这条路依然布满荆棘,前方还有刀疤强那样的恶犬窥伺。
但从此以后,不再是他一个人,在黑暗中踉跄独行。
他们成了拴在同一根绳上的蚂蚱,是彼此最笨拙、却也最坚定的——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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