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的龙涎香比坤宁宫的更显醇厚,却裹挟着一股无形的压抑,像厚重的云层压在每个人心头。
明黄色的帐幔自梁上垂落,将御座上的身影笼在半明半暗之间,只露出一截握着朱笔的手指,指节因长久用力而泛着青白。
谢烬寒携着云渺踏入殿门时,皇帝谢子轩恰好放下笔。
他的目光越过宽大的明黄案几,落在两人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浅淡却疏离的笑意,声音平和无波:
“寒儿来了。”
他的目光扫过云渺:“你和云姑娘倒是来得巧,刚让御膳房炖了新贡的燕窝,正好尝尝。”
云渺垂着眼帘屈膝行礼,指尖在袖中微微收紧。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谢烬寒搭在自己腕间的手带着沉稳的力道,那是谢烬寒无声的安抚。
昨日在偏院故意演的那出中毒戏码,此刻正要在这养心殿内接受最严苛的检验。
“皇兄传唤,臣弟不敢耽搁。”
谢烬寒微微颔首,玄色蟒袍的下摆扫过金砖地面,投下冷硬的阴影:
“只是不知皇兄急召,可有要事?”
谢子轩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将目光转向云渺,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关切:
“听闻昨日云姑娘误食了带毒的安神汤?李医者说你中了牵机引,如今身子好些了吗?”
云渺缓缓抬起头,脸上恰到好处地带着病后的苍白,连嘴唇都失了血色,声音虚弱得像风中摇曳的残烛:
“劳陛下挂心,臣女……臣女已无大碍,只是还有些头晕目眩,精神不济。”
她说着垂下眼睫,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那模样瞧着楚楚可怜,倒真像个刚从鬼门关挣扎回来的人。
坐在侧边凤椅上的皇后,端着茶盏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
她原以为云渺中了牵机引,定会对自己恨之入骨,也会对自己言听计从。
却没想到这女人竟还能在皇帝面前装出这副柔顺模样,城府倒是比她预想的深得多。
“说来也怪,”谢子轩慢悠悠地拨弄着茶盏盖子,瓷盖与碗沿碰撞发出轻响,声音不高不低却字字清晰:
“皇后宫里的安神汤,怎么会有毒?寒儿查到些什么了吗?”
从前,谢子轩对这个跟自己儿子一般大的弟弟从来都是跟明渊帝一样,唤他寒儿。
而非像称呼其他皇弟那样,几皇弟,几皇弟的。
谢烬寒眉心微蹙,像是想起昨日的事仍余怒未消:
“臣弟已让人去查,只是那送汤的小宫女嘴紧得很,只说是奉了皇后娘娘的命令。
皇兄也知道,皇后娘娘素来看重云渺,断不会做这等事,许是底下人手脚不干净,误将毒药混进去了。”
他这话看似在为皇后开脱,实则字字都在往皇后身上引。
云渺垂着头,唇角几不可查地勾了勾,谢烬寒这手以退为进用得实在巧妙。
皇后听得心头一紧,连忙放下茶盏起身行礼,凤钗上的珠翠随着动作轻颤:
“陛下明鉴,臣妾宫里的东西向来是仔细查验过的,断不会出这等纰漏。想来定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还望陛下为臣妾做主。”
她说着,眼角余光扫过云渺,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警告暗示。
云渺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甚至微微瑟缩了一下:
“皇后娘娘息怒,臣女从未怀疑过娘娘……许、许真是误会。”
她故意说得结结巴巴,倒像是被皇后的气势吓得慌了神。
谢子轩看着眼前这出戏,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
他这个九弟,手握重兵却从不显山露水,这些年在朝中看似步步退让,实则根基早已深不可测。
至于皇后,满脑子都是让她那不成器的儿子登位,手段倒是越来越急功近利,反倒容易被抓住把柄。
“既然是误会,那便罢了。”谢子轩淡淡摆手,像是不愿再提此事。
“不过云姑娘即是受害者,朕会命人给你用最好的药材医治。毕竟........”
谢子轩看向谢烬寒,目光突然变得慈祥。
“朕的好弟弟就你这么一个陪在身边的可心人。”
“谢陛下体恤。”云渺屈膝应下,声音依旧虚弱。
“不过,北凉那边也给朕送来了国书,和亲公主就要来了,朕可是听说那个公主非你不嫁的。”
谢子轩戏谑打趣道:寒儿你怎么想?
谢子轩的话犹如平地惊雷,谢烬寒和云渺是知道这件事的,不过事情太多,如今被提起才知还有北凉公主这号人。
“一个战败国的公主,她还挑上了,臣弟又不是个物件,被她看上有什么好的。”
“这,毕竟带着陪嫁城池,赔款来的,何况之后两国往来,岁贡交往都是问题。”
“那是皇兄你该想的问题,反正臣弟不娶!”
谢烬寒坚定决绝的态度,让云渺欣喜高兴外,剩下的两个人,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各怀鬼胎。
从养心殿出来时,日头已过了正午。
宫道两旁的石榴花开得正艳,红得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却照不进两人眼底的沉郁。
她抬头看他,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他脸上,将他下颌的线条勾勒得愈发清晰,心头忽然涌上一股暖意。
在这波谲云诡的深宫里,能有这样一个人与自己并肩,已是幸事。
谢烬寒刚想说些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回头一看,竟是皇帝身边的一个太监德全,手里还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锦盒上绣着繁复的龙凤呈祥纹样。
“王爷,云姑娘,陛下说这盒东西是赏给云姑娘的,说是能安神养气,助姑娘早些康复。”
德全笑眯眯地将锦盒递过来,眼神却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探究。
谢烬寒接过锦盒,入手微凉,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串东珠手链,颗颗圆润饱满,色泽莹润,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只是那珠子的缝隙里,似乎藏着些极细微的粉末,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请公公替我谢过陛下。”
云渺屈膝行礼,目光落在手链上时,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她嗅觉灵敏,早就闻出来不对劲。
皇帝这哪是赏赐,分明是又想试探她,或是想借着这手链做些什么手脚。
德全走后,谢烬寒将锦盒合上,语气沉了几分:
“这手链恐怕有问题,回去让李医者仔细看看。皇帝心思深沉,怕是没那么容易应付。”
云渺点头,正想说些什么,却见不远处的宫墙拐角处闪过一抹明黄色的身影,看服饰像是皇后宫里的人。
她心中一动,故意提高了声音:“王爷,陛下如此体恤,臣女实在感激。只是臣女蒲柳之姿,怕是配不上这般贵重的赏赐……若是被旁人看到,又要议论纷纷了。”
谢烬寒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配合着沉下脸:
“陛下赏赐,你收下便是,哪来这么多废话。难不成还要抗旨不成?”
他说着,将锦盒塞进云渺手里,转身便走,瞧着像是生了气,龙行虎步间带着几分不耐。
云渺捧着锦盒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他们这出戏,既要演给皇帝看,又要演给皇后看,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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