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赫枫匆匆赶到刑侦大队一大队所在三楼时,大家举着包子和泡面盒在碰杯庆贺,一派欢腾。
皮克衣袖撸到手肘,正大声唾骂,“你们这帮兔崽子,稳住稳住,这才哪儿到哪儿,要让赫队看见,不吐你们唾沫才怪。”看到赫枫,他笑着冲过来抱住他,“伙计,成了,这回真成了。”
大家七嘴八舌,在徐才的攻势下,王一发没坚持到第二个回合就撑不住了。
皮克说,“去年三月份他就发现桥洞里的勾当,他知道干这种事的地方都不能惹,他不想惹麻烦,所以从来没告诉过别人,但曾去偷窥过,被蔡文良发现,并警告过他。你知道更重要的是什么?”他像个孩子,热切天真地盯着赫枫。
赫枫对他胸口来了一拳,“别卖关子了。”
其他人围过来。
皮克佯装被打得险些跌倒,气喘吁吁地说,“蔡文良有个情人,他值夜班时,晚上十二点以后有时候会悄悄去见那女人,开始王一发以为他的情人就在海天一色,因为没见他出去过,后来他悄悄跟过一次,发现那女人住在双子座后的工业区家属院,男人工伤离世,是个寡妇;后来蔡文良买了车,晚上出去就开车,但他一直防着王一民,从来不从金华门出去,他并不知道他是从哪个门出去的。”
“其他门也没见他开车出去过。”赫枫难得心也提了起来。
“对。”所有人异口同声。
赫枫跟着皮克来到审讯室外。
徐才拿下王一发,信心大增,此刻气定神闲地端着茶杯吹动上面的浮叶,“你等了三个小时,说说吧。”
蔡文良惊恐地闭上眼睛,痛苦地喃喃道,“说过多少次了,还要说什么?”
“把那晚的经过再详细叙说一遍。”
赫枫拿过王一发的讯问笔录,据他说那晚蔡文良有些心绪不宁,早早出来把王一发叫醒,有一句没一句地一直聊到他去巡视。王一发以为他在那女人那儿受了气,还旁敲侧击地安慰他几句。
蔡文良脸上的肌肉一直在哆嗦,眉头死死地皱在一起,“为什么要还说?我说了多少次了。”
徐才放下茶杯,沉默地看着他。
“好吧,”蔡文良舔舔嘴角,“我晚上八点接班,那天也不知怎么的,做什么都不顺,脑袋特别晕,睡又睡不着,一不小心还把文件柜上的文件撞下来,收拾的时候手指被割破流了不少血,我说的是真的,真这么邪门,你们别不信,小小的口子血却莫名其妙地就流了一地。”
“你为什么又慌又乱?”徐才漫不经心地问。
“开始我哪知道,就是觉得晚上可能有事;小区物业少不了和生老病死打交道,可我明天要去儿子女朋友家提亲,这日子我都是特别算出来的,真怕出什么事,犯了忌讳,所以这心一直不安。”蔡文良挣扎着挺直身体。
“可我听说你是个不信邪的人。”
“我是不信,可是……”蔡文良突然会意,“你的意思我说谎了?”
“继续。”徐才既没否定也没肯定。
蔡文良磕巴一下,两手在裤子上蹭在蹭去,一脸沮丧,“这世上谁敢说自己完全不信邪,那晚的事就邪性。”看徐才神色严肃,忙咳了一声,“我睡不着,就去找老王。”
“你几点离开值班室?”赫枫问。
“一点半吧,具体的我也没太注意。”
“你们聊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瞎聊呗。”看徐才认真地盯着他,蔡文良两手又在裤子上蹭了蹭,“我说我心里发慌,他说五号楼那个大个子,搬进来没半年就病得不省人事,前两天走了,那一周小区又吊死一个得抑郁症的高中生,他说小区最近阴气比较重,人和人讲缘分,人和……也是要讲缘法的,让我自己小心点,就这些,没说别的。“
“也就是说你晚上1:30至1:57去巡视前,你一直和王一发在一起。”徐才在本子上划了一笔。
“对,就是。”
“再想想,有没有记错的地方。”徐才意味深长,“你在这里说的每一句话都将记录在案,有可能关系到案子的侦破。”
“我……”蔡文良舔舔嘴角,脸皱成一团。
“你应该知道你是和王一民一同被叫到这里的,你没有联系他?”
“联系过,没人接。”他神色不安,不停地挪来挪去。
“好,请回答我的问题,事发当晚0:15至1:57之间你是否和王一发在一起?”
“我……我没说谎,你等一下,我有些乱,”他停了好一会儿,慢慢说,“1:30至1:57我和他在一起,之前我一直在值班室。”
“你以为你的事王一发不知道,他到现在还敢替你隐瞒?”
蔡文良惊慌地抬起头。
徐才突然换了个话题,“想必你也知道对面桥洞里的猫腻。”
蔡文良明显松了口气,两只手痉挛般地在腿上抓挠,他咽口唾沫,“我还是从老王那儿知道,他有点那个不好示人的偏好。”
“你为什么不给单位反映?”
蔡文良忙说,“我想告诉老肖,可一打听那地方是方老黑罩着,我哪还敢随便说,他可是敢拿刀捅人的。”
“是为了封王一民的嘴吧。”徐才慢悠悠地说。
蔡文良长喘几口气,不敢说话。
徐才鄙夷道,“说说你的情人。”他又拿起茶杯,吹着并不存在茶叶,“她叫刘秀英吧。”
站在窗外的皮克嘻嘻一笑,“这个徐才,这是成心戏弄他呀。”
蔡文良已经抖成一团,“我,我和她没什么,我们是亲戚。”
“一个被窝的亲戚叫什么亲戚?”徐才问得一本正经,神色渐渐冷下来,呯的一声把茶杯甩在桌上,“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你不累,我还累呢。”
蔡文良头上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流,“真的,我我我……”
“我提醒你,别想着蒙混过关,一句谎言需要千万句来圆,总有圆不下去的时候。”徐才说。
蔡文良条件反射地直摆手,“不会不会。”
“既然想清楚了,说吧。”
“说什么?”蔡文良低下头。
房间安静得只能听见电脑主机的沙沙声,“你是怎么去看刘秀英的?”
赫枫和皮克一人一边放松地倚在窗台上。
“走着去的,不远。”
徐才不说话。
“我……”蔡文良绝望地闭上眼睛,“我是开车……”
赫枫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和皮克对击一掌。
“从哪个门出去的?”
“从……”
蔡文良薅住自己的头发,虚弱地从椅子上滑下来,痛哭失声,“我说。”
徐才递了杯水给他,“你早知道那女人已死。”
“我……那辆车我买得有些冲动,我真是不放心放在外面,回家都得停在我看得见的地方,半夜瞧一眼才安心,所以那车我远远一看就知道是对还是不对;那晚我提早和刘秀英说好要去看她,晚上12点一过,我就悄悄摸出值班室,还没走到近前,就发现车被动过,我又急又气,围着车仔细检查好几遍,”蔡文良的脸白得吓人,他佝起身体,抖成一团,“我发现,我发现车轮的轮毂上沾了点什么东西,我打开电筒,沾了点捻了捻,好一会儿我才想到那可能是血,我吓得半死,当时什么也想不起,就以为是自己撞了人,忙拿出毛巾和水,把轮毂上的血彻底地清理掉,为了去味还用消毒水里里外外擦了好几遍,又把车挪了个位置,我还拿着手电,趴在地上一寸一寸检查……”他更紧地抱住自己的双臂,依然没法抑制浑身抖动,“就发现,地上虽然没血,但有几处湿印,我顺着湿印走到栅栏边……”
“你看到了什么?”
窗外的皮克只觉得喉咙发紧,有些失态地握紧双拳。
“我看见有人倒在那儿,”蔡文良泣不成声,“我猜是我的车闯的祸。”
“为什么,难道?”赫枫站起来,室内静得能听见外面隆隆的车流声。
“是,我猜应该是从那节被后装的护栏出去的,因为我查了监控,我的车没有出去过,不可能沾上血。”
真是从那段后补的铁栅栏进出的。赫枫自嘲地哼了一声。
“竟然这么简单。”皮克则讷讷地。
两人直径走进审讯室,徐才把主位让出来。
“那段后补的栅栏立杆埋在水泥里,不会是你趁乱弄的吧。”赫枫问。
“是我,我怕你们从那里查到我的车,可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蔡文良说因为那段栅栏是临时性的,立杆埋得很浅,他当时就想利用那个地方神不知鬼不觉得出小区和刘秀英幽会,就在立杆埋下去后时不时去轻轻转两圈,三天后水泥干透,那段围栏却可以轻松地提起来。
事发当晚警察走后,蔡文良悄悄用速干水泥把立杆的孔洞封死,还把地面的痕迹用狗屎污掉……
皮克一拳砸在窗框上,“你他妈……耽误多少事……你等着坐牢吧。”
“可那女人不是我开车压死的,跟我没关系。”蔡文良号啕大哭。
“你故意绊倒在尸体上,手脚并用连滚带爬,从尸体倒卧的位置到那段护栏都是你弄的血印,看着像是惊恐失态,其实是为了掩盖这段距离有可能出现的车轮印或者血渍吧。”赫枫问。
他成功了,痕迹人员的确没有注意到那些血印下隐藏的其他证据。
皮克上前揪住蔡文良的衣领,咬牙切齿地说,“你真是人才呀。”
……
海天一色小区金华门再次一片嘈杂,两辆警察的前车灯直逼金华门道闸。
刑侦大队技术科高强生亲自带队,三盏大功率勘察灯架在栅栏高处,四下一片哗亮。
听到动静的业主都涌出来,角角落落站满了人。
那段后补的铁栅栏被拆掉,海天一色像被突破了防线的战区,一片狼藉。
赫枫和皮克坐在车里,远远地看着那个不起眼的角落。
“此人胆大心细,他好像算准交通大队不可能去查那辆车,对交通大队的办案流相当熟悉。”皮克反复看着刚才拍的照片,“我们查过事发前半个月十字路口的所有监控,可惜蔡文良那段时间没从那个栅栏偷偷出来,如果我们发现,一定会有所警觉。”
“蔡文良就是替死鬼,或许凶手本来就想让他当替死鬼。”赫枫也拿过照片,一帧一帧地翻看,“谁知蔡文良应变能力这么强,竟然差点糊弄过去。”
“你就这么相信他?”皮克迟疑着问,“没有任何直接证据,更何况他一直在狡辩,如果不是掐住他的脖子,他肯定不会认。“
“其实答案早在那里,只是我们被自己的判断蒙住了眼睛;”赫枫的话里难免带着沮丧,“当你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不管多难以置信,那就是真相;老祖宗早告诉我们了。”
皮克没敢再说别的。
赫枫手拄着头,看着窗外呼啸而过的车辆,“这人很了解海天一色,知道王一发值班时偷窥的习惯,也知道蔡文良隐蔽的小动作,更知道那个护栏的秘密。”
“而且他也知道停车场里的买卖。”皮克突然醒过味来。
“了解得这么透,可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做到的;事发当天为了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尽量不惹人注意,他不可能独自开车或者步行进出小区,这很容易留下他的影像,这种心虚的人下意识地就会避免这种可能性的存在,除非他住在海天一色,是这里的业主或者租客;所以他要么住在海天一色,要么是会馆的客人。”
两名老警察站在不远处抽烟,其中一人说,“可惜当时是以交通肇事做的现场勘察,很多细节都忽略掉了。”
“我们不是也有人在现场……”
皮克悄悄觑了眼赫枫,将头探出车窗,“老刘老唐,你们俩还真是闲。”
两人嬉笑着走进现场。
“那样的现场,我们只起辅助功能。”他忙岔开话题,“你说凶手为什么不把车开走,找个没人的地方扔掉。”
“如果把车开走,当天这事就会曝光;他很了解蔡文良,把车放在原地,
蔡文良第一反应是遮掩,最起码为他们赢得了几天时间。”
皮克离开前犹豫片刻,还是低声说,“赫队,你可别把责任往身上揽,那样的情形搁谁也想不了那么远。”
赫枫微微一笑,摆摆手,车已经噌地蹿出去。
天边微微有些亮光,城市的轮廓从黑夜中显现,路灯霓虹失去了炫目的光彩,街景平淡无奇。
赫枫很久没熬夜了,脑袋发胀,他摇下车窗,感受着寒风在面颊上激荡的刺激。
当晚他虽然在现场,却并没用心,他总想着皮克会拿到案卷,自然会有一个公正客观的判断,事实也确是如此。
可现场不等人,他已经丧失了一个一线刑警该有的基本素养。
他心里涌出一丝莫名的悲哀。
他离开刑警队,与以前的工作生活背道而驰,日复一日地提防着胸口往外翻滚的酸水,大夫告诉他要坦然处之,接受自己的缺陷,这不是他的错;他的确很坦然,没有痛苦,没有伤心……
抽出一支烟塞进嘴里,苦涩涌进鼻腔,他抹了一把,放到眼前看了半天,才发现竟然是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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