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是一家已经歇业的会馆,翻修的屋檐和台阶勉强掩饰着它的破败,有点狐假虎威。
看见巡警远远溜达过来,她忙从台阶旁的角落走出来,大方地站在会馆门前,巡警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又漠然地投向前方。
她抓着布袋的手快掐进肉里,费好大劲才勉强稳住。
太阳偏西,会馆斜对过高耸入云的金铭大厦陡然长出一对巨大的翅膀,影子一点点压过来,城建集团瞬间没入昏暗之中。
她挪挪麻木的双腿,髋关节嘎嘣嘎嘣两声,后槽牙汪出一股酸水,浑身失了筋骨一样带着她往下出溜;她忙撑在电线杆上,轻轻抬起一条腿,稍作停留,再换另一条腿。
下班时间已过,城建集团大门的闸口已经彻底放开,门卫气宇轩昂地背手站立,车流人流不断涌出。
她掏出手机瞄了一眼,心急如焚,上前两步又退回来,再上前再后退,无助地抱紧双臂回过头;胡同窄小笔直,一眼就能望到头;什么也没有,她难以置信地探出头,依然什么也没有。
一股冰凉透过大衣钻进她的胸口,她低下头,袋子揉成一团被她抱在怀里,袋口的两个铁环抵在她的心口; 她颤抖着将手伸进袋子抓住里面的东西,眼里浮出一股绝望的狠戾。
她抓住头发胡乱一扯,趁马路来往车辆交错的间隙,不管不顾地冲出去;刺耳的刹车声在身边此起彼伏,道路两边等待过马路的行人倏地占据车道,带着她直接走到城建集团门口。
“你找谁?”门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她,极不耐烦地呵斥道,“别站在这里挡路,让开让开。”
“我是代替吴姐来的,她下午请假,垃圾没收……”耳朵嗡嗡作响,这声音仿佛不是她的。
“噢,知道,快去吧,这个点才来,真是的!”门卫不耐烦地哼了一声。
绕过院子正中的花坛,她疾步走进左角的小门,顺着楼梯一口气爬上五楼,这才感觉整个楼道都是她咚咚的心跳。
她靠在楼梯扶手上喘了几口气,悄悄走到门后把耳朵贴上去,走廊很安静;她心稍定,悄悄拉开门,突然跨步进去,走到右侧第一个门前,当当两声敲门,不待对方回答就推门进去,背过身把门轻轻关上,屏气把急促的喘息声憋在胸腔里,汗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你来了,”汪桥生抬头瞥她一眼,慈眉善目,“新人吗,以前没见过。”
她忙把布袋揉成一团擦拭门框,“我……”
“去把里面的床单被罩换一下,”看她没动,汪桥生又抬起头,眉头皱在一起,不快地把笔扔在一边,“怎么回事,忘了!还是没人交代清楚,工作可不能这么干。”
“没忘,”她仓促转身,一步跨到桌前,左手一松,布袋垂落,右手精准地伸进去掏出一个信封,“来给你送信。”她长长地吐了口气,狂跳的心却像被打了鸡血一样跳得更加厉害。
汪桥生蹙眉看着眼前汗水顺着脸颊直往下流的女人,湿淋淋的头发被发圈随意拢在脑后,脸上是无法掩饰的疲倦和困顿,但细长的眉眼挺直的鼻梁难掩她曾经的俏丽,身上穿着过时陈旧的大衣,但他记得很清楚,这款大衣十年前曾风靡一时。
他仰头默想片刻,把信封推回来,“我不会收陌生人的信,请你拿回去,我不会追究,你走吧。”
她双手把信封又推回来,声音怯懦,态度却很固执,“你的。”
汪桥生一愣,不以为然地嗤笑一声,“也好,难得你跑一趟,我就看看。”他提起信封一抖,三张照片滑出信封。
“这是什么?”片刻的茫然后汪桥生惊呼,胳膊一抬,一支签字笔直直地飞出去,女人手一伸,笔在手掌心转了个圈被她稳稳握住。
汪桥生忙把照片压在键盘下,就那么一瞬间,他也看得清清楚楚,照片上一堆分不清彼此的肉……体上,两张眼睛空洞一脸痴笑的脸中有一个是他。
呕,他干呕几声,压抑着不断上涌的恶心,“你是什么人?”他抬手拿起电话听筒,“你想干什么?”
“只要二十万。”女人哆嗦着嘴唇,声音嘶哑着蹦出几个字。
“什么?”汪桥生突然清醒过来,话筒从他手里滑落,“二十万?”
“对,”女人跌跌撞撞地走到窗前,颤抖着抬起手,讷讷地,“她在那儿等着,十分钟我若不出去,照片就会上传到网上,还有你们领导你老婆都会收到。二十万,就二十万,你有钱,不算什么,我保证再也不找你的麻烦,如果再来,就让我天打五雷轰。”
汪桥生一步跨到窗前。
马路上车流人流不断,但他还是一眼就看见对面街角歇业的会馆前一个穿着褐色棉大衣的人,脸藏在兜帽里,什么也看不见;隔着五六十米的距离,那人准确地迎上汪桥生的目光,左手举起一个文件袋冲他晃了晃。
“他是谁?”汪桥生无力地回过身,脑子发木,身体僵硬。
“时间,时间不多了。”女人又走到桌前,她舔舔干裂的嘴唇,小声说,“二十万对你可能就像两千块一样,对我们却是两百万两千万,能救我们的命……”
“照片哪来的?”汪桥生颓然跌坐在沙发上。
“不,不知道。”女人无措地往门口挪了两步,“我保证……”
“你怎么保证?”
“我,我保证不再来……”
“他能保证吗?”汪桥生厉声问,恨恨地捶打沙发。
“她,她是好人,她也能保证。”女人嗫嚅地。
“算了,”汪桥生两手在脸上反复揉了揉,那一瞬间他想过无数可能性,但绝没一种可能把此事控制在现有的范围内; 他站起来,走到办公桌前拿起手机,“我相信你们一次,但凡再有下一次,我绝饶不过你们,你们应该很明白,对付你们这些外乡人对我来说小菜一碟,我只是不想和你们计较,不想把事情搞大,别逼我下死手。”
“我知道。”女人也拿出手机,叮铃一声,显示转账成功。
“你也看到我的诚意了,我再问一遍,照片哪儿来的。”
仓皇地奔向门边的女人顿了一下,讷讷地,“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门被轻轻关上,小心翼翼的脚步声一走进楼梯间就变成咚咚的狂奔。
汪桥生站在窗前,看着女人匆匆走出公司大门,与街角那人汇合,一同消失在漆黑的胡同口。他抄起电话,“老王,刚才出去的那女人是干什么的?谁介绍的?”
“是代替吴姐收垃圾的,临时,怎么啦,她冒犯汪总啦。”他从窗口探出头往汪桥生办公室的窗口望过来。
“不咋地。”汪桥生含糊其词。
“那我给吴姐打个电话......”
汪桥生打断他,“不是什么大事。”握拳,张开,握拳,张开,他努力舒展自己内心的烦躁。
正是下班高峰,门口虽然人多车多,却无人关注一个清洁工的异样,这个时间点更无人来他的办公室。这两人计划得如此周全,肯定不会在吴姐这里露出破绽。
他犹豫再三,从键盘下抽出一张照片,眯起眼睛厌恶地斜瞥了两眼,一怔,把其他照片也拿出来并排放在桌前。
三张照片几乎没什么区别,堆叠痴缠的肉……体占据整个画面,连表情都没有丝毫差池,但第一张照片露出一块床单,淡紫色百合花,他脑子轰的一下,忙起身走进内室。
内室是办公室隔出来的休息室,只放了一张单人床和一个双开门衣柜,床单被罩都是淡紫色百合花。他拿着照片比了比,干脆顺着床头的方向躺下去,他的脸正对着浅灰格窗帘,他上前扯开窗帘,一个小气窗露出来。
气窗比正常窗户高约二十公分,距离楼顶很近,常年半开。
他腿一软跪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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