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刚过,马路上几乎看不见车影,但一拐进锦城,时间仿佛在这里根本没有意义,明媚,惬意,连影子都无影无踪。
女人把车停好,转了几个大弯,走到一家隐藏在街区背后,门面不温不火的酒吧前;酒吧大门紧闭,屋檐下吊着两个清白的灯笼,看上去像一家日国清酒馆。
酒吧里左右都是高背卡座,屋顶的筒灯直直地照在茶几中间,看着处处明亮,却又处处只能影影绰绰地看见点人影。
这里可以提前订座,也可以拼座,但大部分都是订座。
左侧第三座只坐着一名男子,她征得他同意,在对面坐下。
“一杯布赫拉迪经典麦芽。”她对侍者说。
躲在灯柱后面的男人留着一丝不苟的油头,清雅的香型盖过酒吧里浓郁的胭脂味,初闻好像是祖马龙蓝风铃香水味,但后调的麝香有些重,让人不由自主地蹙起眉头。
黄鹤鸣也在观察她。
“这酒入口甜腻,还有点扎嘴,顶多算一款小甜水,配不上你。”他笑着开口。
女人矜持地笑了笑,她的卷发半拢在右侧,露出画着烟熏妆的左眼,右眼藏在头发后面半隐半现。
他拿起桌上的一瓶马爹利,“看着有些眼熟,不如一起喝一杯,马爹利香气浓郁,有柔和的橡木味,适合你的气质。”
即便早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即便知道这话不过是男人常用的套瓷话术,女人脸上还是一僵,好在那束光像一道挂在面前的幕帘,挡住了对方窥视的目光。
好一会儿她才静静地说,“是吗,但我刚回海都。”
“打算回海都发展?”黄鹤鸣晃着酒杯,一圈一圈。
“还在考虑,看家里怎么安排,合适就留,不合适就走,怎么都行,”她不以为意,懒懒地倚在靠背上,“这里怎么说也只是个二线,不值得我伤脑筋。”
“你想去哪个单位,看我是否能帮上忙。”黄鹤鸣上身不由自主地往前探,下半张脸落在光柱里,尖尖的下颚,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你?”声音很轻,怀疑藐视的口吻显而易见;好象意识到自己的无理,女人干脆解释道,“马爹利很少有独自一人喝的,这是团队聚会留下的吧,”她瞥了眼只剩不多的酒瓶,“洋酒讲究口感,醒酒几十分钟到几小时后会达到顶峰状态,而后就开始走下坡路,你这酒至少存了一个月。”
黄鹤鸣一声不吭地退到黑影里,冷冷地,“给你介绍个工作还是可以做到的。”
切,女人轻嗤一声,拉长声音,“那谢啦。”意思就是谢绝。
黄鹤鸣突然笑起来,身体越过茶几,明晃晃地怼到她面前,“那你给我介绍。”
女人被吓了一跳,但她很快镇定下来。
她突然伸手捏住他的下颚,两人同时一愣。
黄鹤鸣长相端正,宽阔的额头尖锐的下巴让他看上去还有几分俊朗,但眼袋松弛,眼珠浑浊,这样的眼睛偏配上深情款款,让女人一阵恶寒,心底那一丝胆怯被彻底击退。
她故意认真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年轻男子,轻轻松开手,“你这人很有意思,你在什么地方混。”
黄鹤鸣松口气,“机关小车队,你知道?”
“小车队呀,”她漫不经心地嗤笑一声,“我表姨的侄女婿在机会后勤,他正好管着小车队,我们家在海都已经四代,这也是我讨厌的地方,到处都是亲戚,烦都烦死。”
黄鹤鸣一激灵,“方主任?”
女人不置可否。
方唯宗的姑父是副市长刘祥清,虽然已经退休,但他岳父却还在位。
“再来杯马提尼怎么样?”他声音轻柔地问。
女人点点头。
黄鹤鸣冲侍者打个响指,“两杯马提尼,加冰。”他顿了一下,“再来杯白水。”
他先从口袋掏出一个拇指大小的塑料瓶,倒出一粒,“来一粒么,其实这是糖丸。”
甘露哼笑着摇摇头。
他将糖丸甩进嘴里,把白水全灌进嘴里,又端起马提尼碰了下甘露的酒杯,缱绻地叹口气,“我来海都五年,有些倦了。”
“想离开?”甘露也抿了下后味有些苦涩的马提尼,“工作不顺心?”
黄鹤鸣没吱声。
“那就是女人的事,男人除了这两样,还能有什么糟心事。”
“你不明白。”黄鹤鸣这声叹气一点不作伪。
他虽然被提了副队长,可合同还是只签五年,说白了,他还是个临时工,什么时候裁人,说让他走人,他就得走。
他眼神骤然冷下来,恨恨地咬了咬后牙槽。
“也对,自己的事只有自己明白。”女人也招来侍者,“不能白喝你的,我也请一杯,喝完我们就散。”
侍者端来两杯教父。
女人晃了下琥珀色酒体,又闻了一下,一股浓郁的杏仁甜香扑鼻而出,“这如果是毒药,你敢喝吗?”话音未落,酒杯一斜,酒水全部倒进嘴里,冰冷的液体滑向心口,带来一股酥麻;她斜睨了黄鹤鸣一眼,带着不屑和挑衅。
一阵尖叫,眼前突然一片漆黑。
“没事没事,”黄鹤鸣笑着说,也咕咚一声把酒大声咽下去,“这套把戏他们也不嫌腻。”“
“别动,”有人一直在喊,“跳闸了,原地别动,一会儿就好,不用担心。”
微光一点点亮起,形成一片泛着波光的银河,有人轻轻哼出一段旋律,片刻高低错落的歌声汇集成温柔浪漫的海洋......
风让云长出花,漫天的花,无声开在乌云之下,然后又飘到哪里呀,漫步在人海的人,你过得好吗……
“无聊。”女人拔腿就走。
黄鹤鸣忙不迭追着她跑出酒吧。
她把风帽盖在头上,穿过胡同快步往停车的地方走。
黄鹤鸣小跑两步跟上,“时间还早,不如再换个地方喝一杯。”
“我还有约,你不方便去,就此别过。”她没回头。
“什么地方,我也可以去凑个数。”黄鹤鸣超过她拦在她面前。
女人既不避让也不减速,惊得黄鹤鸣往旁边一跳。
“九号公馆,你能进去吗?”
黄鹤鸣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看着她跑向停在路边的奔驰小跑。
九号公馆他当然知道,据说是省城一个官二代的别馆,也是海都官二代富二代身份的象征,能够出入九号公馆的人非富即贵。
黄鹤鸣看着甘露的车驶向黄河大道,拔脚往自己的车跑去。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细雨,簌簌的雨丝落在窗前又被刮向两边,模糊的视线瞬间变得清亮。
黄鹤鸣的车见缝插针,直接逼停右侧的车,插进第四车道;愤怒的喇叭声骤然响起。
海都的冬雨像冰雹,落在车上沙沙作响。
她的心很平静,呼吸声跟着雨刮器刷刷的声音在车厢里回响;她平稳地拐向松江西路。
松江路属于快速路,虽然车流并不见少,但车道宽阔,又没有红绿灯,每辆车都开得风驰电掣。
她看到黄鹤鸣跟上来, 油门直接踩到底,呼啸着不断超车,十分钟不到就盘上松江立交桥。
雨越下越大,雨刮器频率也随之加快,但再快也只能勉强刮出一小块清晰的镜面,天地就浓缩成狭小的一条,引着她飞一般冲出去。
黄鹤鸣紧紧地盯着前车微微上挑的尾灯,感觉就像那女人奚落又不屑的眼睛。
看着前车左轮离地,腥红的光一闪越出主路,他如法炮制,紧紧追逐。
水花飞溅,前车像包裹在雾气里,除了两道越来越稀薄的灯影,什么也看不见。
突然那微弱的灯光从眼前消失,雨刮留下的片刻清明是两道车灯被雨水阻挡在车前的一小片昏黄和远处城市璀璨的霓虹。
绝不能跟丢,这个女人或许是上帝派来拯救他的,让他在失去一切抓挠的当口重新有了新的依仗。
这女人高傲自得,这种女人最好控制,如果能修成正果,他这辈子就再不用愁。
黄鹤鸣急切地把油门最后一点余量踩下去,他听见呼的一声,车子好像飞起来,那辆奔驰轿跑飞扬的尾灯正在前面静静地等着他。
哈......他听见自己笑出了声。
凌晨1:51,110 接到报警,松江立交桥发生车祸,一辆轿车在拐弯时车速过快冲出护栏。
报警人吴福民,刘大可,甘露。
喜欢多米诺效应请大家收藏:(m.tcxiaoshuo.com)多米诺效应天才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