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惊蛰的大军撤得比来时还快,留下的,只有被铁蹄和车轮碾压得不成样子的泥土路,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混杂着铁锈与马粪的肃杀之气。
清晨的阳光刚给安乐镇镀上一层暖色,镇口就上演了颇为荒诞的一幕。
“春秋笔”的公孙辩,带着他那几个同样一丝不苟的书生,正拿着卷尺和算盘,对镇门口的每一道车辙进行着精确丈量。
“记录,镇口主干道,疑似重型攻城器械碾压痕迹,深度三寸二,长度七丈四,预估对地基潜在损毁率为一成半。”公孙辩扶了扶头顶的四方巾,表情严肃得像是在解剖一具尸体,“此项可列为‘战争威胁造成的无形资产减损’,待日后向燕王府提出索赔时,此乃铁证!”
旁边的书生奋笔疾书,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狂热。不知道的,还以为安乐镇刚打赢了一场灭国之战。
懒人武馆的后院里,顾休终于享受到了一个堪称完美的懒觉。阳光透过新换的窗纸,暖洋洋地洒在他身上,骨头缝里都透着舒坦。他侧了侧身,听着远处传来的几声清脆鸟鸣,以及镇民们重新开始生火做饭、沿街叫卖的嘈杂,嘴角不由得微微勾起。
这才对味儿嘛,这才是他顾长乐该过的日子。
镇中心的广场上,万商钱庄的大掌柜苏清蝉,正利用这场虚惊一场的危机,巧妙地巩固着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秩序。
“诸位同道,”她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声音透过内力传遍广场,“燕王兵退,足见我《安乐镇公约》深入人心,天理昭彰!然,雷将军军威浩荡,亦对我镇造成些许微不足道的损毁。为彰显我辈武者仁心,委员会决定,‘文斗’继续,并增设‘灾后重建贡献’积分项!凡出钱出力,修补屋舍、铺设街道者,皆可获得双倍积分!”
此言一出,底下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武者们眼睛都亮了。这不比直接砸钱来得划算?一时间,扛木头的,搬砖的,一个个干得热火朝天,仿佛安乐镇真是他们可爱的家乡。
万商钱庄的望楼上,七皇子赵寂与苏清蝉并肩而立,俯瞰着下方这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苏掌柜真是好手段。”赵寂摇着他那把骚包的玉骨扇,轻笑道,“一场足以倾覆安乐镇的灭顶之灾,三言两语,倒成了你收拢人心、巩固权力的台阶。本王佩服。”
苏清蝉脸上挂着完美的微笑,微微欠身:“皆是托殿下洪福。若非殿下以皇室威仪镇压宵小,妾身这点微末伎俩,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心照不宣的笑意。一场短暂的军事同盟,让他们的关系进入了一段微妙的蜜月期。
然而,这份虚假的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一辆朴素到甚至有些陈旧的马车,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驶入了镇口。与雷惊蛰那遮天蔽日的阵仗相比,这辆马车简直像个误入的旅人。
车夫跳下车,恭敬地向守在镇口的万商钱庄护卫递上了一份拜帖。那拜帖的材质极好,言辞却谦卑到了尘埃里,落款更是让人玩味——“燕王幕府,御兽先生,俞狩,敬上”。
委员会的临时议事厅内,气氛有些凝重。
这位自称俞狩的“御兽先生”,是个面色苍白如纸、仿佛风一吹就倒的病弱青年。他裹着厚厚的裘衣,手里捧着个暖炉,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在低声咳嗽。
“咳咳……在下俞狩,为雷将军的鲁莽,向委员会,向安乐镇所有受到惊扰的父老乡亲,致以最诚挚的歉意。”他一开口,便是一个九十度的深鞠躬,姿态低得让准备发难的公孙辩都有些措手不及。
紧接着,他拍了拍手,门外便有仆人抬进数个大箱,里面装满了奇珍异宝、绫罗绸缎,还有给镇民的米粮布匹。“此乃燕王殿下的一点心意,用以安抚民心。殿下已严厉申斥了雷将军,并强调,燕王府绝对、完全地尊重《安乐镇公约》!”
俞狩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他诚恳地表示,自己此来绝无他意,只为代表燕王殿下,循规蹈矩地参与“文斗”,公平竞争遗迹的探索权。
他那温和的态度,谦卑的言辞,让苏清蝉等一众“委员会”成员竟挑不出半点毛病。可越是如此,众人心中那股寒意就越是深重。一头露着獠牙的狼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头披着羊皮、懂得跟你讲道理的狼。
对街的酒楼二层,蔺惊弦和陆清风正看着这一幕。
“师兄你看!我就说吧!”陆清风激动地一拍桌子,“定是顾前辈的仁德之名与王霸之气双双远播,连燕王那等枭雄都为之折服,特派使者前来致歉!这便是儒家所说的‘近者悦,远者来’啊!”
蔺惊弦没有说话。他看着那个病恹恹的青年,看着他脸上无懈可击的谦卑笑容,不知为何,眉头锁得比面对雷惊蛰的十万大军时还要紧。
更远处的暗中,燕白露坐在她新开的胭脂铺二楼。她面前摆着一盆清水,水面如镜,清晰地映照出议事厅内的景象。她没有去听俞狩说了什么,只是死死盯着他的袖口。
那里,有一种极淡的、几乎无法察闻的怪异气味,像是多种兽类的腥臊与数十种草药混合在一起,再用某种秘法强行糅合的味道。这股味道,让她瞬间警惕了起来。
而在所有人的焦点之外,俞狩在与苏清蝉等人谦恭周旋时,眼角的余光却从未离开过懒人武馆的方向。他的视线越过人群,精准地锁定在武馆后院那堵爬满藤蔓的院墙上。
他看到了墙头偶尔晃动的一撮白色猿毛,也看到了那把被欧冶钧供起来研究、此刻却靠在墙边、看似毫无威胁的扫帚。
俞狩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冰冷的笑意。
懒人武馆,后院。
化为老翁形态的白猿正靠在井口打盹,忽然,它像是被蚊子叮了一下,烦躁地挠了挠毛茸茸的耳朵,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低沉的、不为外人所闻的咕噜声,仿佛梦呓。
躺在不远处的顾休,眉毛在睡梦中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
他感觉到,一股微弱但极具刺激性的“气味”正随风飘来。这气味很古怪,它不像是冲着人来的,那股尖锐的、带着挑衅意味的频率,是笔直地、毫不掩饰地冲着自己身旁这个“暴躁邻居”的识海去的。
顾休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新的麻烦,已经换了身衣服,客客气气地登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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