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翻涌的浪头还未落下，那只额前带赤纹的巨影张嘴的瞬间，李文的手已经按在了罗盘上。他没有再等任何征兆，指尖一压，青铜纹路骤然发亮，星图中央浮现出一道厚重符印，像是山岳镇地，将整艘战船牢牢钉在原位。
脚下的甲板发出吱呀声，仿佛承受着无形重压。江水开始逆流旋转，从四面八方汇聚成一个巨大的涡眼，中心正是那半倾入水的水神。它胸口的光核不再紊乱闪烁，而是猛地收缩，化作一颗幽蓝晶石，深不见底，宛如吞噬了整条江脉的魂魄。
“来了。”李文低语，声音不大，却穿透了风浪。
话音未落，九根百丈高的水柱轰然冲天而起，围绕着水神呈环形排列，每一根都像是一根擎天巨柱，连接天地。江面彻底沸腾，热气蒸腾，水珠在空中凝而不落，如同被某种力量禁锢。漩涡越转越快，吸力层层叠加，远处几艘小舟连同上面的士兵直接被扯离水面，卷入空中，又狠狠砸进浪涛之中。
云姬盘坐在舱顶，双手迅速结印，银芒自瞳孔溢出。她感知到空间正在扭曲，原本稳定的静时泡开始震颤，里面藏匿的食人鱼精灵躁动不安。她咬牙撑住，掌心划过一道浅痕，血丝渗入符纹，强行加固封印。
赤奴单膝跪地，祭刀插进甲板裂缝，手臂青筋暴起。狂风裹挟着水刃刮过脸颊，留下细密血痕。他抬头看向李文，吼了一声：“主上！这阵势压不住多久！”
李文没回头，只是缓缓抽出腰间木剑，轻轻插入身前甲板。剑身无刃，却在触地刹那震出一圈微光，顺着船体蔓延开来，暂时稳住了结构。
他知道，这不是普通的反击。
这是献祭。
水神正以自身为引，抽取整条江东水脉的力量，凝聚最后一击。那种能量层级，已超出凡俗所能抗衡的范畴。若让它完成，不只是这支舰队，恐怕连百里外的城池都会被江潮吞没。
但他不能退。
退一步，所有努力尽毁。
他闭眼一瞬，调动体内残余气运，在罗盘上逆推星轨。经脉传来阵阵灼痛，像是有火在烧，可他不敢停。指针剧烈晃动，终于在某一刻停滞下来，指向星图边缘一处隐秘节点。
三息一次。
每三息，晶核吸收达到巅峰，会有极其短暂的停顿——那是能量转换的间隙，不足0.1息，却可能是唯一的破绽。
他睁开眼，传念而出：“云姬，你能切进那0.1息吗？”
云姬银眸微闪，呼吸一顿。她明白李文的意思。不是攻击，不是打断，而是**标记**。用空间之力，在那一瞬留下坐标，为将来反击铺路。
她没说话，只轻轻点头。
李文立刻下令：“所有精灵，放弃进攻，准备接收指令。目标不是破坏，是记住它的弱点位置。”
命令刚下，江心异变再起。
水神缓缓抬手，断裂的水流竟自行弥合，周身水幕重组，凝成一副古老战铠的模样，肩甲如浪涛翻卷，臂箍似蛟龙缠绕。它的双目完全睁开，不再是漩涡，而是两团燃烧的蓝焰，冷冷扫视四方。
紧接着，九根水柱开始同步震荡，频率一致，如同某种祭祀鼓点。江底深处传来闷响，像是大地在呻吟。整条江仿佛活了过来，成为它的肢体，它的武器，它的祭坛。
李文感到脚下战船轻微震动，罗盘纹路越来越烫，几乎握不住。他额头渗出冷汗，气运之力运行变得滞涩，像是在泥沼中前行。
“不行……这样下去，连标记都做不到。”他心中清楚，若无法捕捉那个瞬间，后续再无机会。
就在这时，一名亲卫踉跄跑来，脸色惨白：“大人！右翼三艘船沉了！弟兄们……抓不住绳索！”
李文猛然转身，目光扫过战场。
不少士兵已被吓得失神，有人抱头蹲地，有人哭喊着要跳船逃命。士气正在崩塌。
他一步踏前，木剑依旧插在甲板上，左手握紧罗盘，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你们怕什么？”
众人一怔。
“我李文起于田亩，靠的是种地吃饭，不是神仙庇佑。”他环视四周，“你们当中，有谁家祖辈不是靠着锄头翻土、靠天吃饭活下来的？如今这水神要掀了江，淹了岸，毁了田，你们以为逃得掉？”
没人回答。
“它想让我们信它是神。”李文冷笑，“可神会杀人吗？会夺粮吗？会逼百姓跳江吗？”
他指向赤奴：“他中过毒箭，差点死在雪地里，可他回来了。你们呢？连一阵风都扛不住？”
他又望向云姬所在的方向：“她剖开虚空，只为救回一只精灵。你们说她疯了，可她做到了。现在，我们也要做到。”
最后，他抬起右手，指向江心那尊庞然巨影：“它再强，也不过是条江里的东西。而我们——是人！是耕田的人！是不信命的人！”
声音落下，风浪似乎都静了一瞬。
几名老兵缓缓站直身体，握紧长矛。年轻的士兵也陆续抬头，眼神重新凝聚。
赤奴咧嘴一笑，抹去嘴角血迹，用力将祭刀拔高几分：“主上说得对！我们不怕神！”
云姬闭上眼，银芒再度浮现。她感知到了那个节奏——三息一循环，每一次峰值之后，都有极细微的断裂感。
就是现在！
她双手猛然张开，撕裂一道极窄的空间缝隙，将一道微弱讯号送入江心。那不是攻击，也不是干扰，而是一个坐标，一个锚点，深深烙印在水神晶核转换能量的那一刹那。
李文感受到罗盘轻微一震，知道标记成功。
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江面突然剧烈起伏。
九根水柱同时坍缩，化作九道粗大水龙，环绕水神高速旋转。它的双臂缓缓举起，掌心相对，中间凝聚出一团不断压缩的蓝色光球。那光芒不刺眼，却让人心悸，仿佛多看一眼就会被抽走魂魄。
整个江域的水流都被牵引，形成一个巨大的倒锥形漩涡，顶端收束于光球之下，底部深入江心。空气变得沉重，呼吸困难，连声音都像是被压制住。
李文知道，这一击即将落下。
他迅速传令：“所有精灵退回脉眼节点，不得靠近战场中心！云姬，维持静时泡开启状态，随时准备接应！赤奴，护住侧翼，防备余波冲击！”
命令下达的同时，他伸手握住木剑剑柄，却没有拔出。他知道，此刻任何贸然行动都可能引发连锁崩溃。
只能等。
等那一击落下，等标记发挥作用，等下一个时机。
水神双臂缓缓拉开，光球随之扩大，内部雷光游走，发出低沉嗡鸣。江面波澜翻滚，船只颠簸不止，不少人跪倒在地，无法站立。
云姬盘坐不动，银眸微闪，手中符印未散。她体内真元几近枯竭，却仍死死维系着那道空间褶皱。
赤奴咬牙撑住，铠甲多处破裂，鲜血混着雨水滑落。他死死盯着江心，只要李文一声令下，哪怕赴死也会冲上去。
李文站在船头，木剑插在身前，罗盘发烫贴于掌心。他的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脸上毫无惧色。
那团光球终于稳定下来，直径已达三丈，通体幽蓝，表面流转着古老纹路，像是某种失传的咒文。
水神低头，目光锁定旗舰。
下一瞬，它双臂猛然前推。
光球脱离掌心，缓缓向前漂移，速度并不快，可所经之处，江水分开，空气扭曲，连光线都被吞噬。
李文瞳孔一缩。
来了。
他没有动，也没有下令反击，只是死死盯着那团缓缓推进的毁灭之源。
云姬银眸微颤，指尖轻抖。
赤奴喉咙滚动，握紧了刀柄。
江面波澜未平，风浪愈烈，那光球离战船只剩五十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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