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远去后，营地恢复了安静。李文站在原地片刻，转身往主营帐走去，袖中那片干枯的“喘息草”贴着掌心，被体温烘得微微发软。
帐帘掀开时，赤奴已经坐在下首，正低头擦拭刀柄上的泥痕。李守诚则立在沙盘边，手指轻轻划过南疆几处村落的位置，眉头微锁。
“你来了。”李守诚抬头，“刚送走华佗？”
李文点头，在主位坐下，没多提别离的事。他从袖中取出那片叶子，放在案上，声音平稳：“他说，这草不金贵，但管用。”
赤奴抬眼看了看，问：“他还说什么？”
“他说，有些病藏在没人去的地方，等着人去找。”李文顿了顿，“可我们不能每次都等神医来救。五毒教能借疫病生乱，就说明一个问题——百姓有病无医，才是最大的隐患。”
李守诚捻须不语。他知道李文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些。
“昨夜我一直在想。”李文站起身，走到沙盘前，指尖点在曾爆发瘟疫的三个村子上，“我们破了毒场，擒了教主，可要是再来一场疫病，再来一个蛊师暗中培毒，我们怎么办？再请华佗回来？可他走的是江湖路，不会总在南疆。”
赤奴皱眉：“军中也有医官，各村也有懂草药的老把式，难道还不够？”
“够应付小疾，挡不住大灾。”李文摇头，“五毒教能炼出蚀骨毒，是因为他们有完整的制毒体系——养虫、控瘴、试药、传毒。我们若只靠零散郎中应对，永远是被动挨打。”
帐内一时安静。
李守诚缓缓开口：“你想怎么做？设医署？调粮养人？这不是小事。”
“不是医署。”李文目光沉定，“我要建一个‘堂’。”
“堂？”
“济世堂。”他一字一顿，“不单治病，还要研药、育才、防灾。它要能自己产药，自己训医，自己预警疫情。将来哪怕再有蛊毒蔓延，我们也能第一时间识别、配解、阻断。”
赤奴听得一怔：“你是说……把它变成和粮仓一样的东西？”
“比粮仓更重要。”李文道，“人可以三日无粮，但一旦中毒染疫，半日就能夺命。粮食能养人，医药能救命。而且——”他看向李守诚，“我可以动用植物精灵种药，产量高，生长快，毒性可控。只要选好地方，种下药田，就能年年供药，不必依赖外运。”
李守诚眼神微动：“你是说，药材可以自给？”
“不止自给。”李文取出一枚玉符，轻轻一催，一道绿光闪过，案上凭空浮现出几株药草虚影——雪脊茯苓、青叶藤、喘息草，根茎脉络清晰可见，“这是药灵图谱，由茶树精灵记录。每种药草的生长周期、药性变化、毒素反应，都能存下来。以后新药入册，不再靠口传，而是有据可查。”
赤奴忍不住上前一步：“这……真能行？”
“已经在试。”李文道，“前些日子我在北谷试种了两亩喘息草，三天长成，收割后提炼的药粉，已用于村中哮喘孩童，效果稳定。”
李守诚沉默许久，终于开口：“若真能做到自产自研，倒不是负担，反是根基。可医师呢？谁来管这些事？华佗走了，还有谁能担此重任？”
“人会来。”李文语气笃定，“只要堂立起来，规矩清，方向明，真正想救人、肯钻研的人自然会来。我不求他们都是神医，但求他们愿意扎根南疆，一代代传下去。”
赤奴忽然道：“那你打算怎么防？万一又有邪教混进来，打着行医幌子害人呢？”
“所以济世堂必须透明。”李文道，“所有药方公开备案，每批药材出入登记，疫病情况每日上报。百姓可查，军方可监，但不得干预医务。它是民所属、官所护、技所聚的地方，不是衙门，也不是军营。”
李守诚缓缓点头：“若真是这样……倒是个新路子。”
“还有一层。”李文声音低了些，“五毒教能兴，是因为民间信他们能驱病。可他们不是治，是控——用毒让人害怕，再用解药收买人心。我们要打破这个循环，就得让百姓知道，真正的医者不藏药，不挟病，只救人。”
帐内再次静了下来。
赤奴抬起头：“那选址呢？建在哪？”
“我想定在云溪镇。”李文指向沙盘中部一处山谷交汇之地，“那里三面通村，水源干净，背靠药山，适合种药。而且位置居中，一旦有疫，消息半日可达各寨。”
李守诚仔细看着地形，点头：“确实合适。只是初建需人手、材料、工匠……这些从哪来？”
“从战后安置里出。”李文道，“俘虏中的匠人可编入工队，军中闲置的帐篷、木料先作临时用房。药材初期由精灵田供应，等第一季收获后，再扩建药圃。”
赤奴咧嘴一笑：“你要省钱省力，连俘虏都用上了。”
“资源不能浪费。”李文也笑了，“打仗是为了安民，安民就要精打细算。再说，让他们修医堂，比关在牢里强。”
李守诚看着他，忽而叹道：“你小时候在族学念书，先生说你‘思虑过深，恐伤仁心’。如今看来，你是把仁心藏在了算计里。”
李文没接这话，只是静静望着沙盘。
片刻后，他抬手，将一枚代表“济世堂”的木牌，稳稳插在云溪镇中心。
“今日议定三事。”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其一，即日起筹建济世堂，选址云溪镇；其二，拟定章程，明示天下：凡愿投身医道者，不论出身，皆可报名；其三，建立药田体系，由植物精灵主导培育，确保药材不断。”
赤奴霍然起身：“若需人手护卫，我可调羌骑轮值周边。”
“不必。”李文摆手，“它不该让人觉得危险，也不该让人觉得压迫。济世堂要像个寻常医馆，百姓推门就进，孩子跑进去都不怕。”
李守诚沉吟道：“那我回族中一趟，调些账房文书来帮忙理账。初创之时，钱粮进出不能乱。”
“有您主持财务，我就放心了。”李文拱手。
三人对视一眼，皆看出彼此眼中的决意。
李文最后望向帐外。阳光洒在营地中央的空地上，几个孩子正围着一口新架起的铜锅嬉闹——那是昨日用来焚毁毒物的锅，今早已被清洗干净，煮上了姜汤，分给受寒的村民。
他收回视线，低声说：“华佗走的时候，说他要去找没人去的地方。现在，我们要做的，是让那些地方，不再需要他一个人去找。”
赤奴咧嘴：“那你这‘济世堂’，可得比他还忙。”
李文笑了笑，没答话。
他伸手抚过案上那片干枯的叶子，指尖轻轻一搓，叶脉碎成细末，簌簌落在木案上。
风从帐外吹进来，卷起几粒尘灰，掠过那堆草屑。
其中一片打着旋，落在了“济世堂”的木牌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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