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在正午的阳光下显得暗淡，李文站在工坊外，看着赵匠人将最后一块秘银从坩埚中取出。那甲片表面的星纹已经稳定，不再闪烁，像是凝固的夜空。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转身走向书案。
案上摊着一本残卷，边角焦黑，纸页脆薄，是于吉早年留下的《神农遗卷》。昨夜沙暴退去后，他翻到了一页夹在中间的附录，上面画着三种粉末的配比图，旁注一行小字：“火出无形，声如惊雷，可代天罚。”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赵匠人。”他开口，“把昨夜从毒蝎甲壳上刮下的陨铁碎屑拿来。”
赵匠人一愣，手还沾着炭灰，迟疑道：“那是些废渣，炼兵甲时试过，掺进去反而脆。”
“不是炼甲。”李文伸手接过小瓷碗，里面是些细如尘埃的黑灰，“是用来点火的。”
他将碗放在案边，取来三只空碟，依次倒入硝石粉、硫磺末、木炭灰。比例按古籍所记，一硝二磺三木炭。最后，他用银勺挑了极少量的陨铁粉末，撒在混合物中央。
“这东西……真能炸？”赵匠人蹲在一旁，看着那堆灰黑色的粉末，皱眉，“昨夜那些毒蝎，可比这凶多了。”
“所以得试。”李文将混合物轻轻搅匀，“昨夜我不让你们开工，是因为看不清。现在是白天，风向稳，沙地空旷，适合动手。”
他站起身，走向营地外的荒地。桃树精灵早已飞出，在百丈范围内插下金属倒刺，每根倒刺顶端都渗出微光，连成一圈隐秘的警戒线。甘蔗精灵悬在半空，叶片微张，随时准备释放水雾净化毒烟。
呼衍铁不知何时已站在远处，刀未出鞘，但手搭在柄上。他看着李文蹲下身，将一小包粉末埋进沙坑，再用细藤引出一根导火索。
“这玩意要是炸了，声太大，会引来更多东西。”他说。
“那就让它只响一次。”李文头也没抬，“足够听清就行。”
云姬站在高岩上，指尖轻触岩面，感知着地下能量流动。她没说话，但眼神微凝——那堆粉末周围，空气的密度正在缓慢变化，像有一股看不见的力在积蓄。
李文点燃引信。
火苗顺着藤索迅速爬行，钻入沙中。众人屏息。
三息后，沙地微微震动，一股黑烟从坑口冒出，随即“噗”地一声，像是湿柴在火中爆裂。烟雾散开，只留下一个浅坑，边缘焦黑，连石头都没掀动。
赵匠人挠了挠头：“就这？还不如篝火烧旺时响。”
呼衍铁松开刀柄，冷笑一声：“花半天功夫，就为听个响？”
李文没动。他走过去，蹲在坑边，伸手捻起一点残留的灰烬。指腹搓了搓，眉头微皱。
“碳多了。”他低声说，“硝没烧透，缺个引星的东西。”
他回头看向赵匠人：“再磨半勺陨铁粉来。”
“还试？”赵匠人瞪眼，“这都炸不动，加点灰就能行？”
“不是灰。”李文接过瓷碗，将新的陨铁粉末小心掺入，“是星尘。”
这一次，他改了配比。硝石略增，硫磺减半，木炭压细过筛。最后，他将陨铁粉均匀撒在表层，像撒盐一样轻。
“换个地方。”他说，“上次的坑气散不净。”
新坑挖在稍远的硬土带上，四周无遮挡。李文亲自埋药，插导火索，再让桃树精灵用金属倒刺在地面划出几道浅槽，形成导爆沟，引导冲击方向。
呼衍铁这次没再说话，只是退到十步外，侧身站定，右臂微微弯曲，随时能拔刀。
云姬闭眼，感知延伸至百丈内每一寸空气。她察觉到，这次的粉末周围，灵气波动比先前强了三倍不止，且频率极不稳定，像是绷到极限的弦。
李文点燃第二根引信。
火蛇钻入沙中，速度比上次快。众人下意识后退半步。
刹那间，一声巨响撕裂长空。
黄沙冲天而起，像被无形巨锤砸中，百丈内的碎石腾空翻滚，尘浪呈环形扩散。冲击波撞上松树精灵布下的隔音灵阵，阵纹一闪，随即稳定。但余波仍穿透而出，直传十里之外。
赵匠人被震得一屁股坐地，耳朵嗡鸣。呼衍铁手按刀柄，指节发白，右臂旧伤被震得发麻。云姬睁开眼，指尖微颤——空气中残留着微弱的空间震颤，像是被什么力量短暂撕裂又迅速弥合。
赤奴从城墙上飞奔而下，脸色发白：“天雷落地了？”
他冲到李文面前，盯着那深陷的爆炸坑，足有三丈宽，底部岩石龟裂，沙粒熔成玻璃状黑块。
“这是你弄的？”他声音发紧。
李文站在坑边，衣角被气浪掀起一角，脸上无尘，眼神平静。
“不是天雷。”他说。
赤奴盯着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你造出这东西……是要打仗？”
呼衍铁也走过来，目光落在那尚未熄灭的焦土上：“声如裂地，沙石乱飞。若百人持此物攻城，城墙也撑不住。”
“所以不能让人先用。”李文弯腰，从坑底拾起一块熔化的石块，指尖轻抚表面光滑的黑壳，“我们得先有。”
云姬走到他身后，声音清冷：“这力量不可控。刚才那一爆，若偏离三尺，就能伤到桃树精灵的警戒线。”
“可控。”李文将石块放下，“刚才那一爆，是随意撒的粉。下次，我会把它装进陶管，封死一头，只留引信口。再下次，做成球形，外壳加厚，内部分层。它不会乱炸，只会在我指定的地方、指定的时间响。”
赤奴盯着他：“那你打算让它响在哪？”
李文没答。他转身走向工坊，脚步不急不缓。腰间的无刃木剑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剑身竟在阳光下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震颤，仿佛与刚才那声巨响产生了某种共鸣。
呼衍铁看着他的背影，低声道：“你不怕这东西毁了自己人？”
“怕。”李文停下，没回头，“所以我不会在夜里用它。”
赤奴快步追上：“可它已经不是工具了。它是声音，是震动，是能把人从梦里震醒的东西。你今天能让它响一次，明天就能让它响一万次。到那时，谁还敢谈和？谁还敢坐下来说话？”
李文终于转身。
他看着赤奴，眼神沉静如深井。
“它不是为开启战争。”他说。
风从荒地刮过，卷起细沙，打在众人脸上。
他声音不高，却压过了余音未散的轰鸣。
“是为终结战争。”
赤奴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话卡在喉咙里。他看着那深坑，看着焦黑的地面，看着李文站在光里的身影，忽然觉得这人离自己远了一点。
呼衍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手还在微微发麻。他想起昨夜沙暴中挥刀劈甲的瞬间，想起秘银兵甲上浮现的星纹，想起李文说“晚上不开工”时的语气。
现在，他又造出了能撕裂大地的声音。
赵匠人蹲在坑边，伸手摸了摸那熔化的黑壳，指尖传来一阵余温。他喃喃道：“这要是装在箭头上……”
话没说完，李文走过来，一脚踩在焦土边缘。
“现在不谈用。”他说，“现在只谈怎么让它更稳、更准、更安全。”
他弯腰，从沙中拾起一段烧焦的藤索，是刚才的导火索残余。绳芯还未完全碳化，中间有一小段仍保持着原始纤维的韧性。
他捏着那截藤索，站直身体。
“明天起，试验定在巳时三刻。”他说，“风向南，日头正中，百丈内清空。桃树精灵布警戒，甘蔗精灵备水雾，松树精灵加固隔音阵。”
赵匠人点头，呼衍铁沉默，赤奴仍盯着那坑。
李文转身要走，忽又停下。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几粒暗红色的结晶，像是从毒蝎体内提取的残渣。
“把这些也磨成粉。”他说，“下一次试验，我想试试它们能不能让火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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