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河谷，并非全然死寂。
河水奔腾的轰鸣是永恒的背景音，掩盖了许多细微的声响，却也衬托出另一种令人心慌的寂静。风穿过两岸陡峭岩壁的裂隙，发出呜咽般的尖啸，偶尔有夜枭的啼叫或不知名小兽窜过灌木的窸窣声，都让神经始终处于紧绷状态。
林皓跟在韩老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河岸边的砾石和淤泥中。冰冷的河水不时漫过脚踝，刺骨的寒意从脚底蔓延而上，与左臂伤口处传来的、被草药暂时压制住的钝痛交织在一起，折磨着他早已疲惫不堪的神经。每迈出一步，都感觉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着千斤重镣。
韩老沉默地在前面带路，他那看似佝偻的身躯在崎岖不平的河岸上却异常稳当，木杖每一次点地，都精准地避开松动的石块或隐藏的水洼。他不仅是在带路，更像是在用某种古老的方式感知着周围的环境，耳朵微动，鼻翼偶尔轻嗅，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扫视，警惕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歇……歇一会儿吧。”林皓终于支撑不住，扶着一块冰冷的岩石，气喘吁吁地请求道，他的脸色在朦胧的月光下苍白得吓人。
韩老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反对。他走到河边，蹲下身，先是仔细听了听水流的声音，又用手捧起一点水，凑到鼻尖闻了闻，这才示意林皓可以饮用。
“河水急，还算干净，少喝点，缓过气就行。”
林皓依言，用右手掬起冰冷的河水，小口啜饮着。甘冽的河水暂时滋润了他干渴冒烟的喉咙，却无法驱散那彻骨的寒冷和深入骨髓的疲惫。他靠着岩石滑坐下来，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
“韩老，您对这条路很熟？”林皓喘着气，试图用对话分散对疼痛和寒冷的注意力。
韩老坐在他对面的一块石头上，木杖横在膝前，目光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对岸和下游方向。“年轻时，在这片山里采药，跑得多。”他言简意赅，并不愿多谈过去。
林皓想起溶洞里那凶悍的“铁头龙王”，以及韩老对付它时那狠辣精准的身手，还有处理伤口时娴熟的手法，心中对老者的身份愈发好奇。这绝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山野郎中。但他知道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
“那些追兵……能找到这里吗？”这是林皓最担心的问题。
韩老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溶洞那条水路隐蔽，他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但黑鱼那人，是这一带的地头蛇，鼻子比狗还灵。他既然认定了方向，肯定会沿着这条河谷上下游搜索。我们留下的水迹和脚印，瞒不了多久。”
他的话让林皓的心又沉了下去。休息带来的片刻安宁瞬间被更大的紧迫感取代。
就在这时，韩老突然猛地抬起头，耳朵朝向河谷上游的方向，眼神锐利如鹰。
“怎么了？”林皓心中一紧，也跟着屏住呼吸倾听。
除了水声风声，似乎并无异样。
但韩老的脸色却越发凝重：“有狗叫声。很远，但朝着这边来了。”
林皓的心猛地一抽！狗！那些追兵竟然动用了猎犬！在这荒山野岭，猎犬无疑是追踪最有效的工具！他们最后在溶洞浅滩和水中留下的气息，足以让训练有素的猎犬一路追来！
不能再休息了！
林皓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因为脱力和心急，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韩老一把扶住他，枯瘦的手掌却异常有力。“走！必须尽快找到地方过河，或者离开河岸！”
两人再次踏上逃亡之路。这一次，步伐更加急促，心情也更加沉重。身后那无形的、由猎犬带来的威胁，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在他们的脚后跟上。
河谷在前方出现了一个拐弯，水流在这里变得更加湍急，撞击着中央突出的几块巨大礁石，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对岸是更加陡峭的岩壁，几乎无法攀爬。
必须在这个拐弯处找到办法，否则一旦被猎犬在相对开阔的河岸地带追上，他们将无处可躲。
韩老快速打量着地形，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几块激流中的巨大礁石上。
“看到那几块石头了吗？”韩老指着河心，“踩着它们跳过去，能到对岸那片浅滩。对岸有片老林子，进了林子，狗鼻子就没那么灵了。”
林皓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心下骇然。那几块礁石在汹涌的激流中时隐时现，表面湿滑，间距不小，而且水流冲击力极大，一个失足就会被瞬间卷走。以他现在的状态，完成这一系列跳跃，无异于刀尖跳舞！
但是，他们有选择吗？
下游远处，隐约传来了几声模糊的犬吠，似乎又近了一些。
“我……我先过！”韩老沉声道，语气不容置疑，“你看清楚我的落点！”
说完，他不等林皓回应，深吸一口气，佝偻的身形骤然爆发出惊人的敏捷，看准第一块礁石在浪花中露头的瞬间，猛地跃出！
他的身影在激荡的水花和朦胧的月色下，如同一只苍老的猿猴，精准而稳健地落在第一块礁石上，毫不停留，再次借力，扑向第二块……
林皓看得心惊肉跳，同时也将韩老的每一个落点死死记在脑中。
很快，韩老有惊无险地抵达了对岸的浅滩，转身朝他用力挥手。
轮到林皓了。
他看了一眼怀中紧紧抱着的帆布包，又回头望了一眼传来犬吠的上游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活动了一下唯一能发力的右臂和双腿，咬紧牙关，看准韩老方才的路线，用尽全身力气，向着第一块冰冷的、死亡的礁石，纵身跃去！
冰冷的河水咆哮着，仿佛无数只想要将他拖入深渊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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