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尼西林的药效如同甘霖,渗入阿坤几近干涸的生命之田。后半夜,他持续数日的高热终于显着消退,虽然依旧虚弱,但呼吸平稳了许多,甚至能靠着床头,小口吞咽林皓喂给他的米粥。腿上伤口的红肿也肉眼可见地消下去一圈,溃烂处不再散发着令人绝望的恶臭。
希望,如同黑暗中摇曳的烛火,虽然微弱,却真实地亮了起来。
桌上剩下的米面咸肉,以及那几张作为找零、皱巴巴却分量不轻的纸币,是他们用那台沉重的电台换来的生机。林皓仔细清点并藏好了这些物资,心中却并无多少喜悦,反而沉甸甸的。那台“影”电台,是叶怀明留下的重要后手,如今却像废铁一样被交易出去,断掉了一条可能联系外界的隐秘途径。
而那个神秘的“敲梆子的”老头,更是让他心中疑窦丛生。那老辣的眼力,精准拿出的西药,以及手下人训练有素的做派,绝非常人。他收购那台军用级电台的目的何在?仅仅是为了拆解零件?还是另有所图?
“那老梆子……不像是单纯收破烂的。”阿坤喝下最后一口粥,靠在床头,独眼恢复了往日的几分锐利,声音虽然沙哑,却有了底气,“他认得那玩意儿,出手又这么阔绰……坎门这潭浑水底下,藏着不少老王八。”
林皓点头,眉头紧锁:“我担心的是,他会不会和追捕我们的人,或者和‘蓬莱’那边有关?”
“不像。”阿坤摇头,“要是那边的人,直接动手抓人更省事,没必要绕这么大圈子,还送药送粮。我看……他更像是坎门本地,某个……嗯,消息灵通,黑白通吃的坐地户。这种地头蛇,有自己的门路和算盘。”
地头蛇……林皓默然。在这种法外之地,能够生存并掌控资源的地头蛇,其能量和危险性,恐怕不亚于明面上的敌人。与这种人产生了交集,福祸难料。
接下来的两天,林皓没有再轻易外出。他守在房间里,精心照料阿坤,按时换药,确保伤口不再恶化。阿坤的恢复力惊人,加上有效的药物,情况一天天好转,虽然离下地行走还早,但至少性命无虞。
坎门似乎也恢复了它固有的、混乱而忙碌的节奏。码头上依旧船只往来,酒馆里依旧喧嚣震天。关于薛疤痢的风波似乎平息了,没人知道他是被抓了,还是躲了起来。那个“敲梆子的”老头和他的独轮车,也再未在附近出现,仿佛从未存在过。
但这种表面的平静,反而让林皓感到不安。他像一只受惊的鸟,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他警觉。他利用有限的物资,尽量不引起注意地补充了一些必需品,同时耳朵始终竖着,捕捉着任何可能与上海、与“蓬莱”相关的只言片语。
这天傍晚,林皓正就着窗外最后一抹天光,翻阅那本染血的《圣经》,试图从那些熟悉的字句中寻找某种虚无的慰藉或启示时,门口传来极轻微的“叩叩”两声。
不是伙计粗鲁的拍门,而是某种克制的、带着特定节奏的敲击。
林皓瞬间警觉,示意阿坤噤声,自己悄无声息地移到门边,手枪已然在手。
“谁?”他压低声音问道。
门外沉默了一下,然后是一个刻意压低的、陌生的年轻声音:“敲梆子的,让送点东西。”
林皓心中一动,轻轻拉开一条门缝。门外站着的是那天来送药和食物的精悍年轻人,他手里没拿东西,只是飞快地塞了一张折叠的小纸条到林皓手里,然后不等林皓反应,便如同鬼影般消失在昏暗的走廊尽头。
林皓迅速关好门,背靠着门板,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用铅笔写就的、歪歪扭扭的字:
“近日有生面孔打听上海来的伤者。慎之。”
没有落款,但信息明确而冰冷。
林皓的心猛地沉了下去。生面孔?打听上海来的伤者?是76号或特高课的触角终于伸到坎门了?还是那个“黄爷”的人在顺藤摸瓜?亦或是……其他未知的势力?
他将纸条递给阿坤。阿坤看完,独眼里寒光一闪,将纸条揉成一团,塞进嘴里,艰难地咽了下去。
“……妈的……阴魂不散……”他啐了一口,脸上横肉抽搐,“这地方……也不能待了。”
林皓走到窗边,透过污浊的玻璃看向外面。坎门的夜晚正在降临,零星的灯火在污浊的空气中晕开,如同鬼火。这座看似能提供庇护的法外之地,实则危机四伏。他们就像被投入狼群的肉,血腥味已经引来了觊觎者。
“敲梆子的”送来这个警告,是善意?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试探和利用?
但无论如何,这个消息证实了他们的处境依然极度危险。坎门,并非终点,只是另一个更加凶险的战场。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林皓转过身,声音低沉而坚定,“等你的伤再好一点,能勉强走动,我们就必须走。”
阿坤没有反对,只是狠狠一拳砸在床板上,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却更激起了他的凶性:“走!妈的,老子倒要看看,这天下之大,还没有能容下咱们爷俩撒泡尿的地方?”
目标再次变得明确,活下去,逃离坎门。
但下一个目的地是哪里?茫茫中国,何处才是安全之所?那份关于“蓬莱”的秘密,又该如何处置?
夜色渐深,坎门的喧嚣并未停歇。而在“招娣客栈”这间狭小的房间里,两个亡命之徒,再次被逼到了命运的悬崖边缘。
“敲梆子的”那声余韵,带来的不是安宁,而是更急促的警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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