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同灰色的纱幔,低低地笼罩在河汊上空,将远近的芦苇荡、废弃的驳船和更远处模糊的岸线都渲染得朦胧而不真实。冰冷的露水凝结在每一片苇叶上,偶尔滴落,发出细微的声响。
小木船无声地滑入一片极其茂密的芦苇丛深处,高高的苇秆将小船彻底遮蔽,形成了一个临时、脆弱却宝贵的隐蔽所。
福伯将木桨轻轻搁在船帮上,侧耳倾听了许久,确认周围只有风吹苇叶的沙沙声和水流轻抚船底的汩汩声后,才长长地、彻底地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后怕,汗水与河水混合,顺着深刻的皱纹滑落。
“暂时……安全了。”他声音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摸出那个油布包,取出一点烟丝,哆哆嗦嗦地塞进一个锈蚀的铜烟锅里,点燃后狠狠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似乎让他镇定了一些。
林皓瘫在船底,感觉全身的骨头像散了架,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抗议。伤口经过冰凉的河水浸泡和一番剧烈颠簸,再次传来阵阵钝痛和灼热,刚刚注射的抗生素似乎也压不住重新抬头的炎症。寒冷深入骨髓,让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但他还活着。又一次从绝境的边缘爬了回来。
他挣扎着坐起身,靠在冰冷的船帮上,看向福伯。这个看似普通的杂货店老板,在地下世界和枪林弹雨中展现出的冷静、果决和丰富的经验,绝非寻常人物。
“福伯……多谢。”林皓的声音干涩无比,“阿坤他……”
福伯吐出一口浓烟,烟雾在他沟壑纵横的脸前弥漫,让他的表情有些模糊。他沉默了几秒钟,浑浊的独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和狠厉。
“阿坤那小子……命硬得很,像滩头上的烂石头,死不了。”他的语气硬邦邦的,像是在说服自己,“76号的杂碎想留下他,没那么容易!”
但他紧握着烟杆的、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面对那种强度的围攻,生存的机会何其渺茫。
林皓沉默了,他知道此刻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那份沉重的恩情,只能铭记于心。
福伯又猛吸了几口烟,似乎将情绪强行压下,目光重新变得锐利,看向林皓:“后生仔,废话少说。现在你该告诉我,你他妈的到底是什么人?怀里揣的又是什么阎王爷的帖子?能惹得76号发疯一样全城搜捕,连‘三瓣菊’那帮藏在阴沟里的毒蛇都忍不住冒头来抢?”
他的问题直接而粗暴,带着一种江湖人的直白和不容敷衍的审视。
林皓知道,到了这一步,再隐瞒已无意义,且是对眼前这位救命恩人的侮辱。他深吸一口气,迎着福伯的目光,坦诚道:“我叫林皓。我怀里的,是一卷胶卷。里面是日本人一份见不得光的秘密协议,关系到一场更大的阴谋和无数人的生死。叶怀明先生,就是为了保护它而牺牲的。”
“叶先生……”福伯听到这个名字,眼神黯淡了一下,喃喃道,“我就知道……他那性子,迟早要惹上天大的麻烦……”他似乎与叶怀明相识,且关系匪浅。
他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林皓身上,更加犀利:“那你呢?你是他的人?”
“我……算是意外被卷进来的执行者。”林皓给出了一个模糊的定义,“叶先生临终前,将东西托付给了我。”
福伯死死盯着他,像是在判断这话的真伪。良久,他缓缓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但眉头皱得更紧:“妈的……果然是泼天的大祸……‘三瓣菊’……连他们都动了,这事就绝不是一份协议那么简单了……”
“福伯,‘三瓣菊’到底是什么?”林皓急切地追问,这个神秘组织的阴影让他如鲠在喉。
福伯的脸上露出一丝深深的忌惮,甚至比提到76号时更甚。他压低声音,仿佛怕被雾霭听了去:“那帮家伙……邪性得很。表面上可能是商人、学者、甚至外交官,背地里干的都是最脏最黑的勾当。传言他们替日本军方和一些顶级财阀处理‘特殊业务’,手段狠辣,无孔不入,而且……极度隐秘。76号是疯狗,明着咬人;‘三瓣菊’是毒蛇,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给你一口,见血封喉。”
他顿了顿,补充道:“他们很少直接出手,一旦动了,就说明你手里的东西,价值大到无法想象,或者……危险大到必须彻底抹除。”
林皓的心沉了下去。情况远比他预想的更复杂、更危险。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林皓看着四周无边的芦苇荡,“这里能躲多久?”
“躲?”福伯嗤笑一声,吐掉烟蒂,“躲不了半天!这河汊子看着偏,两边岸上都有渔村和眼线,天一亮,条子(警察)或者水警的巡逻艇也会过来晃悠。‘三瓣菊’的人吃了亏,肯定会调动更多力量搜剿下游。待在这里,就是等死!”
“那……”林皓的心又提了起来。
福伯眯起独眼,打量着林皓苍白虚弱的样子,又看了看天色:“你这样子,撑不了多久,必须尽快找地方落脚治伤。而且,你这‘阎王帖’也得赶紧送出去,捂在手里,迟早把所有人都炸死。”
他沉吟了片刻,似乎下定了决心:“原计划不能走了。‘复兴记’暴露,阿坤生死未卜,之前的线路肯定废了。得换个法子……”
他目光扫过缓缓流动的河水,看向南岸更深处的、雾气缭绕的乡野地带。
“往南走,绕过前面的赵家渡,那边水网密布,棚户区杂,还有些……念旧情的老关系。”福伯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确定的风险,“只能赌一把了。赌那些老关系还没死绝,赌76号和‘三瓣菊’的手还没伸得那么长那么快。”
他从船板下一个暗格里摸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块干粮和一个小水囊,递给林皓:“吃点东西,缓口气。天一亮,雾散之前,我们必须上岸。”
林皓接过干粮,是硬邦邦的粗面饼子,就着冷水,艰难地吞咽下去。食物提供了些许热量,但身体的疲惫和伤痛依旧沉重。
两人不再说话,躲在芦苇丛的庇护下,各自休息,恢复着体力,同时也警惕地倾听着四周的任何风吹草动。
时间在寂静和寒冷中缓慢流逝。东方的天空逐渐泛起鱼肚白,雾气开始慢慢变薄、流动。
终于,福伯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差不多了。走!”
他拿起木桨,轻轻拨开芦苇,观察了一下外面的情况,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小船划出藏身地,向着南岸一处荒芜的、长满灌木的滩涂悄无声息地靠去。
船底摩擦着泥沙,停了下来。
“下船。”福伯率先跳下船,冰冷的河水再次没过大腿。他稳住船身,帮助林皓下来。
林皓踏上滩涂松软的泥地,双腿一软,差点摔倒,幸好被福伯一把拉住。
“能走吗?”福伯看着他惨白的脸色,眉头紧锁。
“能。”林皓咬牙站稳,深吸了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
福伯不再多言,将小船用力推回河中,让它随波漂走,消除痕迹。然后,他辨认了一下方向,低声道:“跟我紧点,踩着我的脚印走。这附近沼泽坑多,走错了就陷下去没影了。”
说完,他转身,迈着稳健却轻巧的步伐,向着岸上那片雾气朦胧的、未知的乡野走去。
林皓紧跟在后,每一步都踩在福伯留下的、深深的脚印里,不敢有丝毫偏差。腹部的伤口随着每一步移动而抽痛,但他死死咬着牙关,强迫自己跟上。
芦苇渐渐被低矮的灌木和荒草取代,地面变得泥泞不平。雾气在身边流淌,能见度只有十几米远,仿佛走在一个与世隔绝的迷梦里。
偶尔能看到远处模糊的、低矮的农舍轮廓,但福伯都刻意绕开。
走了大约半个多小时,林皓感觉体力再次到达极限,呼吸变得异常艰难,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模糊。
就在他几乎要支撑不住时,福伯突然停下脚步,示意他蹲下。
前方雾气中,隐约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孤零零的土地庙的轮廓,是用粗糙的石头垒砌的,已经十分破败荒凉。
福伯没有靠近土地庙,而是带着林皓绕到庙后一片半人高的荒草丛前。他拨开草丛,里面竟然露出一个极其隐蔽的、低矮的洞口,似乎是某种动物的巢穴扩大而成,或者早年盗墓贼留下的盗洞。
“进去。”福伯低声道,“在里面等着,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来。我去探探路,找找关系。天黑之前,我要是没回来……”
他顿了顿,独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你就自己想办法吧。”
说完,他不等林皓回应,便示意他赶紧钻进洞去。
林皓看着那黑黢黢的、散发着土腥味的洞口,又看了看福伯决绝的表情,知道没有其他选择。他俯身,艰难地钻进了那个狭窄的洞口。
洞内比想象中深一些,是一个小小的土室,勉强能容一人蜷缩。里面堆着一些干草,似乎有人偶尔使用。
福伯从外面将荒草丛重新拉好,彻底掩盖了洞口。
“藏好!”最后一声叮嘱从草叶缝隙外传来,脚步声便迅速远去了。
林皓蜷缩在黑暗、冰冷的土洞里,听着福伯的脚步声消失在雾气弥漫的荒原中,感觉自己再次被抛入了无尽的孤独和未知。
等待开始。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满了焦虑。
福伯能成功找到“老关系”吗?他会不会遭遇危险?自己又能在这冰冷的土洞里撑多久?
伤口在寒冷和疲惫中剧烈地疼痛起来,高热似乎重新抬头。他靠在冰冷的土壁上,意识开始逐渐模糊。
就在他介于昏睡和清醒之间时!
远处,似乎传来了一声极其短暂的、像是飞鸟惊起的扑棱声!
紧接着,一切重归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林皓猛地惊醒,心脏骤然缩紧!
那声音……不对劲!
他屏住呼吸,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土壁上,极力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只有风吹荒草的呜呜声。
福伯……怎么样了?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缓缓缠上了他的心脏。
【系统能量恢复至26%……宿主生命体征再次波动……伤口感染加剧……外部环境威胁未知……建议保持静默……】
系统的提示音,冰冷地映照着他逐渐沉入冰窖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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